千里之外,汉营,荥阳城郊。料峭春风掠过未消的冻土。
混乱的余波尚未平息。沛公刘邦在重兵环护与大量安神汤药作用下,陷入昏沉,然睡梦中身体仍不时惊悸抽搐,面上残留着濒死的极致恐惧,口中含糊呓语着“霸王……箭……眼睛……”。
那枚索命的毒针,被张良用内刻符文的特制墨玉盒小心封存,成为邪力干预的铁证。
张良独坐军帐。帐内一灯如豆,映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鬓角新添的灰白在昏光下刺目惊心。
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竹简,指尖蘸着朱砂,却久久悬停。
阴阳晷静置案头,晷面上几道新裂的痕迹如扭曲的黑色蜈蚣,每一次目光触及,都似有冰针刺入神魂,寿元折损带来的虚弱与空乏感如影随形。
昨夜的信息碎片在他疲惫的识海中翻腾碰撞:龙睛苏醒的冰冷意志、邪力引导刺杀的诡谲、刘邦被确认为“锚点”的宿命、彭城方向撼动地脉的惊天异变……
以及那个令他灵魂悸动的猜测——虞瑶,或真以逆天禁术,救回了本应必死的龙且!而这,或许正是彻底激怒龙睛、引其彻底苏醒的根源!
“龙且……若真未死……”张良指尖一颤,朱砂滴落竹简,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血梅,仿佛心尖淌出的精血,
“那彭城异动之根源便昭然若揭……然代价……虞夫人所付之代价,引动之反噬……加之她那魂魄深处的特异……”他阖目欲强行推演,然天道轨迹已被狂暴邪力彻底搅乱,反噬之力如无数烧红钢针狠狠刺入神魂,令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鬼谷引以为傲的“洞悉天机”,在这彻底苏醒、肆无忌惮的灭世凶物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修补裂痕……谈何容易……”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饱含疲惫与无奈。鬼谷使命,如负青天行于刀锋。
七位同门,逆天而行,各司其职,如七枚投向惊涛的石子,试图在宿命铁幕下激起变局之澜。
墨夷离于彭城寻觅那渺茫的“钥匙”或“转机”,巫炤于暗影缝隙捕捉命运涟漪与邪力痕迹,而他张良,身处乱世棋局最凶险的漩涡核心,以身为棋,以寿为筹,在刘邦这艘破船与项羽这头怒狮之间,为这满目疮痍的苍生,苦苦寻觅一线微光。
昨夜救刘邦,非只为私谊,乃因他窥见了更恐怖的未来——刘邦若此刻身死,汉军顷刻崩解,项羽再无制衡,楚地将以前所未有之势整合归一!
届时,携大胜之威、气运冲霄的项羽,其巅峰之态,将成为龙睛邪力最完美的、最渴望吞噬的“大药”!
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维持均势,拖延时间,于夹缝中求存,等待那虚无缥缈的变数(墨夷离可能寻得的转机),竟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其中凶险、无奈与沉重,不足为外人道。
他强忍神魂刺痛,提笔蘸饱朱砂,终于在那染红的竹简上,落下第一个扭曲的秘符。
此非奏报,亦非军令,而是一封以鬼谷秘传符号书写的、唯同门可解的密文。
他须将汉营昨夜惊变——龙睛意志苏醒、邪力引导刺杀、刘邦为“锚点”、己身代价——尽数传予可能身在彭城的墨夷离,并急切询问彭城巨变真相与虞瑶状况。
同时,亦需巫炤那暗夜之力,追查刺客背后线索,深挖邪力在人间布下的暗网。寻常符纸鹤已不足以承载此等复杂紧迫之讯。
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秘符,心神稍懈之际,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韵律的阴冷气息,如穿隙夜风,拂过他的感知。
这气息……似曾相识!张良猛地抬眼,锐利目光如电,瞬间刺向军帐角落堆放杂物的阴影深处。那里,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分?他凝神感应,那气息却又消弭无踪,恍若错觉。
然则,就在那堆杂物的边缘,一张毫不起眼、边缘被刻意撕成锯齿状的灰黄符纸,静静躺卧。
符上无字,唯有一道简洁至极、却蕴含阴阳流转至理的墨线,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张良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巫炤的标记!他来过!就在昨夜混乱之中,甚至可能更近!留下此记,是警示?是提示?抑或表明他已知晓一切,正在行动?
一股寒意夹杂着微渺的希望,悄然爬上心头。巫炤……这个行走于暗影的同门,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难以预测的变数。
荥阳城外,一处废弃的烽燧台基下。冻土未消,枯草瑟瑟。
巫炤的身影如地底渗出的寒雾,在阴影中凝聚。他盘膝而坐,指尖那根禁锢着一丝“龙睛之息”的毒针,已封入特制墨玉盒内,盒面流转着微弱的封印光华。
他并未急于离去,反择此地脉节点暂驻。惨白面具上的星图纹路在昏暗中亮起幽微光芒。
他在感应,如最精密的罗盘,捕捉着源自骊山核心、以刘邦“锚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的邪力脉络。
昨夜刘邦濒死的剧烈恐惧,如巨石投湖,激起的涟漪让那些隐藏的脉络变得异常“活跃”且“清晰”。
他需顺着这些脉络,找到下一个被邪力锁定的节点,深挖其更隐秘的布局。
阴阳家的眼睛,已如最冷静的猎手,死死锁定了那涌动的地脉暗流与人心欲望交织的无形罗网。冰冷的低语在废弃烽燧的寒风中飘散,充满宿命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