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距离赵匡胤军寨二十里外的一处荒废山神庙。
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庙宇早已破败不堪,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
唯有正殿还勉强维持着轮廓,但屋顶也塌了半边,露出后面黑黢黢的天空。
王彦升按着腰刀,独自一人立于破庙院中。
耳畔只有风吹过残破窗棂发出的呜咽声,以及夜枭偶尔凄厉的啼叫。
他心中有些发毛,若非赵虞候严令,他绝不愿在深夜来此鬼地方。
见那些鬼气森森的人。
约定的时辰将至,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彦升立刻警觉起来,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只见三名骑士如同幽灵般从庙后的阴影中滑出,悄无声息地勒住马匹。
依旧是那副寻常商旅的打扮,但那股子剽悍冷冽的气息。
以及腰间那形制特殊的略弯佩刀,让王彦升瞬间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却带着一种刻板的协调感,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百次重复,毫无多余。
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肩背宽阔,步伐沉稳。
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锐利得惊人的眼睛。
那目光扫过来,王彦升竟觉得皮肤有些刺痛,像是被冰冷的刀锋刮过。
“王队正。”
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尊驾。”
王彦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抱了抱拳。
“虞候已等候多时。”
他侧身示意对方进入那勉强还算完整的正殿。
殿内更是破败,神像早已坍塌。
只剩下半截基座,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
赵匡胤负手站在殿中央,背对着门口,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电,直视那蒙面使者。
“赵虞候。”
使者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姿态间并无多少恭敬,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贵方屡次传讯,邀赵某合作,却始终藏头露尾,连真容都不肯示人,这叫赵某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
赵匡胤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压迫。
使者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毫无波澜,平静地回应。
“真容不过皮相,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我们所行之事,与赵虞候目下之所求,是否一致。”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陈文仲,是虞候眼前之碍,亦是吾等必须清除之‘变数’。”
又听到“变数”这个词。
赵匡胤眉头微蹙。
“何为‘变数’?尔等究竟是何人?为何非要与陈文仲过不去?”
“世间运行,自有其轨。”
“偏离既定之轨者,即为‘变数’。”
使者的回答依旧玄奥。
“陈文仲之存在,其势力之膨胀,已严重干扰轨迹。”
“若不加以修正,恐生不可预知之祸乱。”
“吾等之职责,便是维护轨迹,清除‘变数’。”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直视赵匡胤内心。
“至于吾等身份,虞候不必深究。”
“只需知道,吾等能助虞候,更快地获得足以抗衡,乃至压倒陈文仲之力。”
赵匡胤心中震动。
这番话虽仍云山雾罩,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令人心惊。
“维护轨迹”?
“清除变数”?
这听起来,仿佛他们是在维护某种既定的……秩序?
或者说,命运?
而陈稳,是那个打破了命运的人?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荒谬。
反而让他对陈稳那不可思议的崛起,有了一种模糊的、近乎合理的解释。
难道陈文仲,真是得了什么逆天的机缘,才如此与众不同?
“如何助我?”
赵匡胤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他不再纠结于对方的身份,转而关注最实际的问题。
“情报,资源,乃至……时机。”
使者言简意赅。
“陈文仲倚仗者,无非其三县之地高效产出,及其麾下精锐。”
“其高效之源,在于其对工匠、农事、乃至吏治之‘非常’掌控。”
“吾等可提供其内部更详尽之信息,助虞候寻其弱点,断其根基。”
他向前微微一步,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至于资源……河北之地,乃至塞外,并非只有他陈文仲能弄到盐铁、马匹。”
“吾等自有渠道,可为虞候提供所需,价格,远低于市面。”
“甚至,在某些关键之时,吾等可助虞候,创造‘恰到好处’的时机。”
赵匡胤目光闪烁。
情报和资源,正是他目前急需的。
边市之争的惨败,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在这些方面的短板。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神秘组织在背后提供支持……
“代价呢?”
赵匡胤不是天真之人,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尔等如此助我,想要赵某做什么?”
“虞候只需顺势而为,不断壮大自身,在关键节点,做出‘正确’的选择即可。”
使者的回答依旧模糊。
“待‘变数’清除,轨迹回归。”
“虞候自然能得享其成,位极人臣,乃至……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赵匡胤的心上。
他呼吸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热切。
虽然他早有雄心,但如此直白地被点破,还是让他心头狂跳。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残垣的呜咽声。
赵匡胤在心中飞速权衡。
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这些人的目的绝不单纯,所谓“维护轨迹”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自己很可能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但是,若拒绝合作,凭他自己。
何时才能追赶上陈稳那恐怖的发展速度?
何时才能摆脱这种被压制、甚至可能被吞噬的处境?
乱世之中,不进则退,退则万劫不复!
野心、不甘、以及对力量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丝警惕。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
看着那如同雕塑般站立、眼神冰冷的使者,沉声道。
“好!既然目标一致,那赵某……便与贵方,合作一次!”
使者露在外面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
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机械达成目标般的光芒。
“明智的选择。”
他沙哑地说道,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管,递给赵匡胤。
“此乃初次合作的‘诚意’,关于陈文仲近期可能之动向,及三县部分物资储备之详情。”
“后续,会有人与王队正联系。”
赵匡胤接过那尚带一丝体温的竹管,紧紧攥在手中。
“希望贵方的‘助力’,不会让赵某失望。”
他盯着使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必不会让虞候失望。”
使者微微躬身,不再多言。
转身便带着两名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的随从,迅速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
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王彦升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赵匡胤独自站在破败的神殿中,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已别无选择。
只能沿着这条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道路,走下去。
鸦影已现,更深更冷的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