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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曲儿转过身,面向着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山风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她眼中犹有未干的泪痕,但那深邃的瞳孔里,却不再有彷徨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静,以及一种历经劫波后愈发坚韧的光芒。她嘴角那抹释然而清澈的微笑,仿佛具有某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原本紧绷焦灼的气氛,悄然缓和了几分。

守拙长老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深深地凝视着木曲儿。他阅人无数,见过虔诚,见过狂热,见过绝望的乞求,也见过伪装的谦卑。但此刻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那并非单纯的悲痛或执念,而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更为广阔和深沉的领悟,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纯净的诚意与无畏的担当。她刚刚在树灵考验中所经历的心灵蜕变,那由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中淬炼出的、对爱之真谛的深刻理解,似乎与这千年古树所蕴含的、包容而慈悲的生命本源产生了某种共鸣。

长老手中那根歪扭木杖顶端的深色木头,似乎也微微泛起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

“孩子,”守拙长老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坚硬,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也沾染了岁月尘埃的沧桑与温和,“你……看到了什么?又领悟了什么?”

木曲儿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仰起头,再次望向那棵巍峨的银杏古树,目光悠远而充满敬意。她缓缓抬起手,并非再次触摸,而是以一种虚空抚慰的姿态,仿佛在感受那无形无质却浩瀚磅礴的生命力场。

“我看到了……我最深的恐惧。”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叙述事实般的平静,“我害怕即使付出一切将他挽回,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再爱我的、陌生的他。我害怕我的爱,最终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而不是滋养他的源泉。”

姚建邦和陈静闻言,心中猛地一揪,他们能想象那是一种何等锥心的痛苦。

木曲儿继续说道,语气逐渐变得坚定而通透:“但我也领悟到,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将他塑造成我期望的模样。爱是尊重,是成全,是希望他所爱之人,能够以其完整的、真实的自我去存在,去体验生命的一切可能——哪怕那种可能里,不再有我的位置。”她的目光扫过姚建邦和陈静,带着歉意,也带着决然,“叔叔,阿姨,对不起,也许我无法保证带回来的,一定是那个深爱着我的姚浏。但我可以保证,我带回的,会是一个拥有完整选择权的、真实的姚浏。”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苏雨红了眼眶,紧紧咬住嘴唇。姚建邦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陈静则流着泪,却也对木曲儿投去了理解甚至带着一丝钦佩的目光。这个女孩,对爱的理解,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刻和勇敢。

守拙长老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了一些。他缓缓点了点头:“能勘破‘我执’,方见真性。你能于幻境迷障中,悟得此理,实属不易。神树有灵,想必也已感知到你这份超越小我的诚心与勇气。”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棵一直静默的千年银杏,忽然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并没有狂风大作,也没有地动山摇。而是那巨大的、华盖般的树冠,开始散发出一种更加柔和而神圣的光晕。那光晕并非肉眼可见的强光,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温暖的金绿色辉光,如同涟漪般以树冠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笼罩了整个空地。空气中那股磅礴的生命能量,变得更加活跃而亲切,如同母亲温柔的低语,抚慰着所有人的心灵。树上那些金绿相间的叶片,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天籁般的沙沙声响,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涤荡着一切焦虑与尘埃。

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一根位于树干中下部、并不起眼的侧枝,大约手臂粗细,其与主干连接处的区域,开始散发出更加集中的、温润如玉的白色微光。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仿佛将周围所有的能量都汇聚于此。

然后,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那根散发着白光的树枝,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生命本初的“咔嚓”声,自然而然地,从主干上脱落下来。它并没有沉重地坠落,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着,轻飘飘地、缓缓地,落到了木曲儿的身前,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

那截树枝约莫一尺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内蕴光华的乳白色,与其原本粗糙的树皮截然不同。树枝的断口处光滑无比,仿佛天生便是如此,没有丝毫斧凿痕迹,并且散发着那纯净而温和的白色光芒。更奇异的是,树枝的表面,开始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却无比玄奥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并非雕刻,更像是树木本身的年轮与能量脉络在某种力量作用下显化而出,隐隐构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蕴含着平衡与生机意味的图案。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温和、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平衡之力的能量,从这截树枝上散发出来。它不像纳米机器人那样带着科技的冰冷秩序,也不像陨铁或水晶可能蕴含的刚猛或纯粹,它是一种“活”的、生长的、包容的能量,仿佛本身就是生命与和谐的一部分。

“这……这是……”木曲儿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这截神奇树枝,感受到其中那与她此刻心境隐隐共鸣的平和力量,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激动。她知道,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媒介!是连接姚浏魂魄与修复后身体的桥梁!

守拙长老看着那截树枝,眼中也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敬畏,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上前一步,对着那截悬浮的树枝,以及它身后的巨大古树,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无比虔诚。

然后,他转向木曲儿,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孩子,神树认可了你的诚意,赐予了你它的‘心木精粹’——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树心,而是它千年灵性与生命本源凝聚的一丝精华所化。此物,确是你所求之媒介,拥有调和阴阳、平衡异种能量的无上妙用。”

他的话语让木曲儿等人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然而,长老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将这喜悦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但是,”守拙长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你必须清楚,动用此物,尤其是用它去干涉生死轮回、连接被科技强行改造的肉身与滞留人间的魂魄……此乃逆天而行,强行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法则之间架设通道。其过程,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数与风险!”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木曲儿:“这风险,不仅仅针对你要拯救的那个人,也同样……针对你!”

“针对我?”木曲儿一怔。

“不错。”守拙长老沉声道,“以此物为媒介,建立连接之时,你的灵魂,因其与那姚姓小友的深刻羁绊,很可能也会被卷入那能量调和的核心场域。届时,会发生什么,无人能知。”

他列举了几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能,你会分担他魂体排斥的痛苦,灵魂受损,甚至留下永久的创伤。”

“可能,在连接过程中,你们的记忆、情感会产生不可控的交织或流失,你可能会失去关于他的部分记忆,或者他可能会承载你的一部分情感。”

“可能,这会建立一种超越寻常的、极其紧密的灵魂共生联系,福祸与共,一损俱损。”

“甚至……”长老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可能因为强行调和两种根本性冲突的能量,引发小范围的能量反噬或规则混乱,对你的生命本源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比如……折损你的阳寿,或者……剥夺你未来某些重要的机缘……”

他顿了顿,最终说出了最沉重的话语:“总之,使用此物的后果,无法预料,无法掌控。它是一把双刃剑,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同等的,甚至可能更大的代价。这个代价,很可能需要由你来支付。”

守拙长老说完,便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木曲儿,等待她的抉择。空地上,只剩下古树叶片的沙沙声和那截悬浮树枝散发的柔和光晕。

刚刚获得的希望,瞬间被一层浓重的、关乎自身命运的阴影所笼罩。

苏雨忍不住惊呼:“曲儿!这太危险了!”

姚建邦和陈静也脸色煞白,他们想要救儿子,但绝不愿意看到木曲儿为此付出如此不可预测的、可能极其惨重的代价。

木曲儿低头,看着那截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光辉与平和能量的“心木精粹”。它代表着姚浏生的希望,却也可能是将她自身拖入未知深渊的钥匙。

她的脑海中,闪过姚浏魂魄那决绝的呐喊,闪过幻境中那令人心碎的疏离,也闪过自己领悟到的关于爱与成全的真谛。

害怕吗?是的,她害怕。害怕未知的代价,害怕可能的痛苦,害怕失去自我。

但是,比起永远失去姚浏,比起看着他魂魄在排斥中消散,或者永远困在半存在的状态,她自身的这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爱,从来不是只有甜蜜与获得,更包含着责任、风险与牺牲的勇气。

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平静。她伸出手,并非急切地抓取,而是以一种极其郑重、如同承接圣物般的姿态,稳稳地、轻轻地,将那截悬浮的“心木精粹”托在了掌心。

树枝入手温润,那股平和的能量瞬间与她产生了更深层的连接,安抚着她微微颤抖的心。

她看向守拙长老,目光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长老,谢谢您的告知。所有的后果,无论是什么,我……木曲儿,一力承担。”

“为了他能有一线生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支付。”

她的选择,毋庸置疑,亦无悔。信任已然取得,通往生死的桥梁就在手中,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代价未知,但她已然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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