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镇的时光,如同溪水般静静流淌,洗去了四人身上的硝烟与戾气,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与煎熬。
最初的艰难适应期过去后,他们不得不真正融入这凡俗红尘。楚辰褪下了那身象征修士身份的青云袍,换上了粗布麻衣,每日清晨,不再是吞吐天地灵气,而是拿起柴刀,对着院中那堆买来的木柴发力。混沌神魔体的底子还在,锋利的柴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但他刻意放缓了动作,去体会肌肉的每一丝舒展与收缩,去听那木材纹理被劈开时发出的“咔嚓”脆响。这种纯粹依靠肉身、不假外物的感觉,陌生而又原始。
为了贴补日益见底的家用,他不得不走向市集。曾经挥手间决定金丹修士生死、攫取一条上品灵脉的他,如今却要为了几文钱的菜价,与满脸风霜的菜贩耐心周旋。
“老丈,这菘菜叶子都黄了,便宜两文吧。”
“后生仔,这已是底价了,你看这水灵劲儿……”
“三文,就三文,我再称斤豆荚。”
一番讨价还价后,楚辰提着菜篮离开,心中并无屈辱,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看到了菜贩眼底为生计奔波的辛劳,也感受到了市井间最直接的、为生存而进行的“道争”。这与修真界的弱肉强食本质相通,形式却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血腥,多了几分烟火气。
邻里关系也颇为微妙。隔壁的王大娘热心肠,时常送来一些自己腌的咸菜,也会絮叨些家长里短,打听他们“兄妹”的来历。对门的张屠户嗓门洪亮,一身煞气,但对阿蛮这个“力气大得吓人”的姑娘却颇为佩服,有时会多给些猪骨。也有那等游手好闲的混混,曾想上门敲诈这看似好欺负的“外来户”,结果被阿蛮单手提着扔出了巷子,自此再不敢靠近。
这些质朴的温情与浅薄的算计,交织成一幅真实的凡俗画卷,映照在楚辰的心湖中。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修士,而是成为了这画卷中的一部分。
家中开销日增,单靠阿蛮搬运货物和楚辰偶尔帮人写信(他神识虽被封,但记忆和理解力远超凡人)的收入,渐渐入不敷出。楚辰思索再三,决定利用自身对肉身掌控的理解,在镇上开设了一家小小的武馆,名为“强身馆”,只教授一些最粗浅的拳脚功夫和呼吸吐纳之法,强身健体,不涉及任何修真法门。
令他意外的是,当他摒弃所有修真知识,纯粹以凡人的视角,去思考如何最有效地调动肌肉力量,如何调整呼吸配合动作时,竟对自身混沌神魔体的细微之处,有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新发现。原来,即便是最基础的发力,也蕴含着“力从地起”、“节节贯通”的朴素至理。他教导学徒时,仿佛也在重新梳理和夯实自己的肉身根基。
林瑶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她当掉了随身的一块、仅存的、灵气已近乎散尽的暖阳灵玉,换回了一架材质普通的七弦古琴。她不通音律,起初只是凭着感觉胡乱拨弄,发出刺耳的噪音。但她心性坚韧,如同练剑一般,日夜摸索,竟也渐渐摸出了门道。
夜深人静时,小院中便会响起清越而略显生涩的琴音。那琴音不再蕴含凌厉剑意,反而带着一种试图融入夜色的宁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渐渐地,琴音变得流畅、空灵,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抚琴者与听琴者心灵上的尘埃。林瑶发现,当她沉浸在琴音中时,心中因修为跌落、处境艰难而产生的焦躁与不甘,会慢慢平复。她那原本因失去力量而略显黯淡的剑心,在这种极致的宁静与专注中,反而被洗练得更加纯粹、通透。剑,未必一定要出鞘争锋。
苏晚晴依旧体弱,在家中操持,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心思细腻,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她看到楚辰在教授武艺时眼中偶尔闪过的思索光芒,听到林瑶琴音中的蜕变,感受到阿蛮在简单劳作中获得的满足。她心中的愧疚渐渐被一种温润的坚定所取代,她也要在这凡俗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哪怕只是照顾好这个临时的“家”。
这一日,楚辰授完课,坐在院中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半边枯萎半边却抽出新芽的老槐树下休息。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市集散去的喧嚣隐约传来,混合着王大娘呼唤孙子吃饭的声音,隔壁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老树枯荣并存,听着凡尘琐碎之音,心中那份因力量暴涨、连番激战而产生的浮躁与杀伐之气,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悄然沉淀下来。
他回想起自己从五行伪灵根的底层挣扎,到获得混沌传承,一路高歌猛进,结金丹,战强敌,夺灵脉……看似坚定,实则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因力量来得太快而产生的一丝虚浮?对力量的执着,是否也蒙蔽了对道本身更深的感悟?
混沌,乃万物源初,包容一切。它既是毁天灭地的神雷,也是滋养万物的生机;既是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是这市井街巷中最平凡的烟火气。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枯荣轮回,这凡俗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道”的显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他不再急于冲破封印,不再焦躁于修为的失去,而是以一种更平和、更包容的心态,去体会这难得的“平凡”。
就在这心境悄然转变的刹那,他体内那被银色薄膜死死封印的混沌无极金丹,极其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包裹其上的空间乱流薄膜,似乎因此而产生了一丝比发丝还要细微万倍的**松动**!
虽然依旧无法调动丝毫灵力,但这细微的变化,却让楚辰心中猛地一震,随之涌起的,是巨大的喜悦与更深的宁静。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