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高级演武场破损的穹顶，如同碎金般洒落，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尘埃，也温柔地勾勒出相拥两人的轮廓。
那一夜疯狂的痕迹犹在——崩裂的假山、遍布剑痕的墙壁、散落的傀儡碎片、以及三秋依旧渗着血丝的手背和符玄微肿的眼眶。然而，在这片狼藉之中，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却已悄然融化，流淌出温润而脆弱的底色。
三秋率先微微松开了怀抱，动作有些僵硬，似乎还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与和平。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符玄，阳光落在她长长的、还沾着些许泪痕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那总是紧抿的、吐出冰冷话语的唇瓣微微红肿，此刻却显得异常柔软。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让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如同梦幻泡影般的时刻。
符玄也缓缓抬起头，金瞳中还残留着水光，映照着晨曦和他的倒影，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懵懂和…无措。与他这般近距离的、不含敌意的对视，让她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却又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笨拙的温柔所吸引，一时竟忘了动作。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一丝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转。
“…你的手…”符玄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依旧狰狞的手背上，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需要处理。”
“…嗯。”三秋低低应了一声，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你的手腕…我刚才…”他想起自己失控时攥她的力道。
“无碍。”符玄轻声打断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器里再次取出伤药和干净的绷带——她似乎总是随身带着这些。这一次，她没有扔给他，而是迟疑了一下，主动拉过他那只受伤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且布满伤口和血迹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三秋僵着身体，任由她动作。看着她低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替他清理伤口，动作轻柔而专注，阳光在她粉色的发丝上跳跃，额间那点金痕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一种奇异的、酥麻的暖流从伤口处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让他那颗总是躁动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原来…被她在意和照顾的感觉…是这样的。
符玄仔细地为他上好药，用绷带一圈圈缠绕包扎。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绷带缠得不算平整，但她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阵法铭刻。
三秋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低声道：“…以后…不会那样了。”
符玄缠绕绷带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你也是。”三秋又补充道，声音闷闷的，“…别再答应别人的邀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的霸道。
符玄的耳尖微微泛红，手下动作不停，声音依旧清淡：“…看心情。”
三秋：“…” 就知道这小古板没那么好说话！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未升起往常那样的火气，反而觉得她这副略带傲娇的模样…有点可爱？
包扎完毕，符玄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似乎有些不习惯刚才的靠近。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却不再冰冷。
“…饿了。”三秋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打破了沉默。经过一夜的情绪剧烈波动和灵力消耗，他确实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腹感。
符玄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然大亮的天色，才惊觉他们竟在这片狼藉中待了一整夜。她微微颔首：“…去膳堂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演武场。晨曦洒满学府的小径，空气中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气息。他们依旧没有过多交谈，但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尴尬却又暗流涌动的平和。
沿途遇到几个早起的学子，看到他们一同从演武场方向出来，且三秋手上还缠着明显新换的绷带，皆露出惊诧好奇的目光，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来到膳堂，正是用早膳的高峰期，人声鼎沸。当三秋和符玄一同出现时，原本喧闹的膳堂竟出现了刹那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们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
天啊！“仙舟双星”竟然一起出现了？！而且…三秋师兄手上那绷带…是符玄师姐包扎的吗？！那看起来可不像医官的手法！还有两人的气氛…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好像…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青雀正端着一碗粥，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被旁边的景元眼疾手快地用扇子挡住。
景元看着那两人，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意味深长的微笑，用扇子轻轻敲了敲青雀的脑袋，示意她淡定。
三秋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耐烦，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刚想发作，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极轻地拽了一下。他低头，看到符玄几不可查地朝他摇了摇头，金瞳中闪过一丝“别惹事”的示意。
他愣了一下，那股烦躁竟奇异地压了下去，只是冷冷地扫了周围一眼，那凌厉的眼神顿时让不少好奇的目光讪讪地缩了回去。
两人各自取了早餐，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依旧是各吃各的，没有任何交流，但那种无形的、将两人与周围隔绝开来的屏障，似乎减弱了许多。
三秋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对面小口喝着清粥的符玄。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很认真，斯文又安静，像只…矜贵的猫咪。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餐盘里那个没动过的、膳堂今日特供的、据说甜度超标（三秋爱吃甜的）的蜜糖馅馒头，推到了她面前。
符玄喝粥的动作顿住，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
“…太甜了，腻。”三秋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耳根却有点发红。他记得她似乎…嗜甜？以前偶尔会看到她在课后偷偷买金人巷的糖糕。
符玄看着那个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馒头，又看看三秋那副别扭的样子，金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没有拒绝，用筷子轻轻夹起，小口咬了一下。果然，甜得发腻，但她却觉得…味道不错。
看着她小口吃着那个甜馒头，三秋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满足感，连带着嘴里的包子都觉得更香了。
这时，青雀终于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端着碗蹭了过来，挤在符玄身边坐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人：“符玄师姐~三秋师兄~早啊！你们…今天一起过来的呀？”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充满了暗示。
符玄面色如常地继续喝粥，仿佛没听见。
三秋则瞪了青雀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青雀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怕，反而更加兴奋。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景元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在一旁坐下，微笑着看着两人：“看来昨夜演武场的动静不小，二位辛苦了。”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三秋和符玄的动作同时几不可查地一僵。
“…清理了几个不安分的训练傀儡而已。”三秋面不改色地扯谎。
“嗯。”符玄淡淡附和。
景元笑而不语，也不再深究，只是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鸡蛋。
早膳就在这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之后几日，学府众人惊讶地发现，“仙舟双星”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缓和期”。
他们依旧不会主动交谈，课堂上也不会互相看对方一眼，但在某些必要的时刻，那种针锋相对的尖锐感消失了。
比如，当符玄在推演课上遇到一个极其刁钻的难题，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时，后排会飞来一个小纸团，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个关键的思路提示——虽然字迹龙飞凤舞，狂野得让人不忍直视，但方向精准得可怕。符玄看完后，会面无表情地将纸团收好，然后金瞳微亮，迅速解出答案。
比如，当三秋在实战对抗中因为打法过于激进而露出破绽时，场边会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嫌弃的冷哼。三秋听到后，会立刻警醒，迅速调整姿态，化解危机，事后则会朝着符玄的方向投去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换来对方一个冰冷的白眼。但那种眼神交锋，不再带着杀气，反而更像是一种…独特的交流。
他们开始以一种极其隐蔽、极其别扭的方式，重新“允许”对方介入自己的领域。
青雀和景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对对对！就是这样！别扭死他们才好！”青雀兴奋地手舞足蹈，“三秋师兄昨天居然问我符玄师姐喜欢哪种口味的糖糕！还警告我不许说出去！哈哈哈哈哈！”
景元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孺子可教也。看来那顿打…没白挨。”
这天傍晚，放学后。三秋抱着剑，晃晃悠悠地跟在符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路线与她回宿舍的路高度重合。
走到一处人迹较少的花廊时，三秋忽然加快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符玄脚步未停，只是侧眸看了他一眼，金瞳中带着询问。
三秋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别处，状似随意地开口：“…喂。”
“嗯。”
“…那个…金人巷新开了家甜品铺子…听说杏仁豆腐做得不错。”
“…所以？”
“…明天休息日。”三秋停下脚步，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语气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调子，“…要不要…去看看？”
他说完，立刻补充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绝不是特意请你！”
符玄也停下脚步，看着他明明紧张却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夕阳的余晖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色，连那别扭的表情都显得顺眼了许多。
她沉默了几秒，就在三秋以为又要被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的时候，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辰时。过时不候。”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
三秋愣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廊尽头，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答应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上心头，让他差点忍不住跳起来！他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却控制不住眼底溢出的笑意和亮光。
“辰时…过时不候…”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那是什么绝世功法口诀，然后握紧了拳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孤单。
花廊的另一头，符玄听着身后那明显变得轻快雀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嘴角终于忍不住，极轻微地、悄悄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金人巷…杏仁豆腐么？
似乎…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