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平睁开眼的时候，天光正从窗缝里斜切进来，落在他手背上。那截灯芯还在掌心，已经冷了，边缘沾着干掉的血渣。他动了动手指，没力气握紧，但也没松开。
门被推开，林青端着一碗药进来，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她把碗放在床头，没说话，伸手探他额头。温度降了，脉象还是虚得厉害。
“能走吗？”她问。
张继平喉咙里滚出一声，算回应。
林青转身从墙角拿起一根铁杖，通体漆黑，底部刻着半圈旧符。她递过来。他撑着坐起，肋骨处像有钝刀在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铁杖压进掌心，支撑住身体。
脚一落地，腿就抖。
他没停，一步步挪到门口。外面风大，吹得衣角啪啪响。三名年轻弟子站在院中，见他出来，立刻低头行礼。没人说话，气氛像绷紧的弦。
“西北废岭。”林青跟上来，声音平得没有起伏，“昨夜律脉震了三次，裂口扩大，底下有东西在动。”
张继平点头。他知道那是什么。
三年前被钉死的三十七人，魂魄锁在律脉里，名字抹了，经脉穿了钉。现在钉断了，魂散了，可地底的根还在。那不是坟，是封印。封印一松，底下埋的东西就要往上爬。
一行人往北走。
路上没人提战损，没人问伤亡。那些事已经沉下去了。现在只有一件事：把没关严的门，重新锁上。
废岭在门派最北端，地势陡斜，石层发黑。一道新裂口横在山腰，长约十余丈，深不见底。边缘符纹被撕开，露出底下暗红岩层，像是地底有血在烧。
林青停下，从怀里取出一块铜牌，递给张继平。上面刻着“律察令”三个字，边角磨损严重。
“藏律阁昨晚开了禁库，调出三份古图。”她说，“一处在岭下三百步，一处在裂口正下方，还有一处……在地底。”
张继平盯着铜牌，慢慢翻过背面。那里有一行小字：“启门者，持令叩三下，应声而入。”
他知道这是什么。上古遗迹的准入凭证。门派初建时，靠的就是这类遗物立基。后来战乱频发，大多遗失。这块是仅存的几块之一，一直锁在禁库最底层。
“谁让你拿出来的？”他问。
“没人让我。”林青说，“是我自己拿的。你倒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一战没完，外敌能用断律钉，说明他们知道律脉的弱点。我们得知道得更多。”
张继平没再问。他把铜牌攥进手心，走向裂口。
三名弟子跟上，一人背药箱，一人拎灯匣，最后一人抱着一块石板，上面画着残缺的地图。他们不敢靠太近，但也没落下。
张继平在裂口边缘蹲下，铁杖插进岩缝，试探深度。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一股铁锈味。他取出铜牌，贴在裂口一侧的石壁上，轻轻叩了三下。
敲第一下，没反应。
第二下，石壁微微震。
第三下，整道裂口突然向内塌陷，露出一条斜向下的石阶，边缘长满暗绿色苔藓，像是多年没人踏足。
林青点亮一盏灯，递给他。
张继平接过，率先走下。台阶湿滑，每一步都得踩实。身后三人紧跟着，呼吸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往下约五十步，通道变宽，出现一面石墙。墙上嵌着一块石碑，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律源所寄，非持令者不得入。违者，魂销骨灭。”
张继平伸手摸碑文，指尖传来一阵刺麻，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他没缩手，继续往下看。碑底有一道凹槽，形状和铜牌吻合。
他把铜牌按进去。
石碑缓缓下沉，露出后面的门洞。里面漆黑一片，空气凝滞，温度骤降。
林青想跟进去，被他抬手拦住。
“你带他们在外面守着。”他说，“我一个人进。”
“你现在的状态——”
“正因为我现在这样，才得进去。”他打断她，“律脉反噬烧了我的气海，但也让我成了‘无律之人’。这种地方，有修为的进不去，会被排斥。只有断了律丝的，才能走到底。”
林青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张继平迈步进门。
门内是一条笔直通道，两侧墙上嵌着青铜灯座，每一盏都空着。他举灯前行，脚步声被墙壁吸走，几乎听不见。地面铺着黑石，踩上去有种奇怪的弹性，像是底下有东西在缓慢呼吸。
走了约百步，前方出现一座石殿。
殿中央立着一根石柱，高约三丈，表面刻满符文，层层叠叠，像是不断叠加的封印。柱底有一圈凹槽，形状像人跪伏的轮廓。
张继平走近，发现凹槽里积着一层灰，但边缘有recent摩擦的痕迹。有人来过。
他绕到石柱背面，看到一行新刻的字：“律可篡，命可改，唯源不灭。”
字迹很新，刀痕还没风化。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颈发凉。这不是警告，是宣言。
正要细看，脚下一沉。地面轻微震动，石柱上的符文开始发红，像是被激活了什么机制。
他迅速后退，但已经晚了。
石柱底部裂开一道缝，涌出灰白色雾气，带着腐朽的气息。雾中隐约有影子在动，不是人形，也不像兽，更像是被扭曲的肢体拼凑出来的存在。
张继平握紧铁杖，退到墙边。
雾气扩散得很快，几息之间就填满了大半石殿。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到一种低频震动，像是从地底传来的脉搏。
突然，雾中伸出一只手。
干枯，皮肤发黑，指节扭曲，却死死抓向石柱上的符文。那只手一碰符文，整根石柱剧烈一震，一道裂痕从顶端蔓延下来。
张继平立刻明白它想干什么——破封。
他冲上去，用铁杖砸向那只手。铁杖撞上，发出金属般的脆响，手被击退，但没断。雾气翻滚，更多肢体探出，全都朝着石柱爬去。
他咬牙，将铁杖横在胸前，一脚踹翻最近的青铜灯座。灯座倒地，铜油洒出。他把灯狠狠砸进去，火焰瞬间腾起，烧向雾气。
火光一亮，雾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是某种东西在痛苦地扭曲。肢体缩了回去，但没消失。它们在火光边缘徘徊，等待火焰衰弱。
张继平喘着气，额头冷汗直流。他知道这火撑不了多久。
他转向石柱，盯着那道新裂痕。如果封印破了，底下压的东西会出来。那不是冤魂，不是外敌，是比“篡律”更早的东西——律的源头，被篡改前的原始形态。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他伸手摸向石柱内部的符文层，指尖突然触到一道凹陷。那是一个隐藏的刻痕，形状像眼睛。
他愣住。
这不是古文，是暗记。门派内部才有的标记。三年前，被钉死的三十七人中，有人来过这里。
他正要细看，背后火焰猛地一矮。
雾气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