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杖砸进铜油堆的瞬间，火舌猛地卷起，烧得雾气边缘噼啪作响。那团灰白的东西退了半步，但没散。张继平能感觉到，它们在等——等火熄，等他力竭。
石柱上的裂痕又往下爬了一寸，符文红得发烫。
他没回头，脚底一滑，踩在湿漉漉的黑石上。地面那层弹性感更明显了，像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膜上。他咬牙撑住墙，左手摸向石柱背面的刻痕。那个眼睛形状的暗记还在，指尖划过，凹陷深处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有东西在底下脉动。
不是风，不是地动，是回应。
三年前被钉死的三十七人，经脉穿钉，名字抹去。可有人活着来过这里，还留下了记号。这记号不是警告，是钥匙。
他猛地抽手，转头盯住火焰。
火光已经开始晃。铜油快烧尽了，青烟往上爬，雾气顺着烟柱的缝隙往下压。一只枯手从雾里探出，五指如钩，直扑石柱底座的凹槽。
张继平冲上去，铁杖横扫，把那只手砸进地里。手没断，反而像钉子一样扎进黑石，整条臂膀从雾中挣出，扭曲着往上爬。
他喘了口气，肋骨处的钝痛一阵阵往上顶。气海空荡荡的，连调动一丝灵力都做不到。他是“无律之人”，进得来这地方，但也意味着，他什么都用不了。
只能靠这根铁杖，这具身子，还有脑子里记得的每一道律纹走向。
第二只手也爬了出来，接着是第三只。它们不攻击他，只扑向石柱。每碰一下符文，裂痕就加深一分。石柱内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吵醒了。
他退到墙角，扫视四周。两侧的青铜灯座还空着，但灯油罐就在脚边，摔裂了口，油渗了一地。他盯着那摊油，又看向石柱底部的凹槽——那里积着一层灰，但边缘有刮痕，像是有人试图塞进什么东西。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封印容器，是供奉台。跪伏的轮廓，是祭礼的姿态。那些扭曲的肢体不是来破封的，是来完成仪式的。
他抓起铁杖，冲向最近的灯座，用杖尖撬下一块青铜碎片。转身扑向石柱，背对着裂痕，把碎片狠狠插进符文缝隙里。
“咔”一声，符文闪了下红光，随即暗了半圈。
雾气猛地一滞。
他没停，沿着石柱底部快速划动，用碎片刮掉几道叠加的律纹。这些纹路是后来加的，不是原始封印。篡改过的。
每刮掉一道，石柱就震一下。灰烬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一道环形纹，中间有个倒三角的符号。
他认得这个。门派初代长老的私印，只在绝密卷宗上出现过一次。传说中，它代表“律源可溯”。
雾气开始翻滚，像是被激怒了。三只手同时扑来，他侧身躲开，铁杖扫中其中一只，断口处喷出灰渣，像烧尽的纸灰。可那手断了还在动，爬向石柱底座。
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必须进去。
他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眼睛暗记上。指尖再按回去。
石柱内部“咔”地一声轻响。
一道缝隙从底部裂开，宽不过两指，深不见底。一股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
他来不及细想，把铁杖横咬在嘴里，单手撑住缝隙边缘，整个人挤了进去。
石壁合拢的瞬间，一只枯手卡在缝里，五指扭曲着伸进来，离他后脑只差半尺。他猛地蹬腿，踹断那根手指，石缝彻底闭合。
里面是斜向下的通道，比外面窄得多，只能容一人匍匐前行。地面是硬土，踩上去有轻微的回弹感，像是底下有空腔。他摘下嘴里的铁杖，贴着墙往前爬。
爬了约三十步，通道变宽，出现一间小室。
室中央摆着一张石案，上面放着一卷竹简，用铜扣锁着。案前有块跪石，边缘磨得发亮，明显常有人来。
他走近，发现竹简封口处盖着一枚指印。血印，还没干透。
他心头一紧。
最近有人来过，就在他进门前不久。
他没碰竹简，先绕到石案背面。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源不可逆，律不可违，然门已开。”
字迹和外面那句“律可篡，命可改，唯源不灭”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地方不是遗迹，是中转站。真正的核心在更下面。这竹简不是记录，是通行凭证。铜扣上的锁纹，和他手中的律察令背面的刻痕，形状完全一致。
他取出铜牌，翻过来比对。纹路吻合。
正要动手开锁，脚底一空。
地面塌了。
他本能地抓向石案，指尖刮过铜扣，竹简翻落，砸在土上。下一秒，整块地面崩裂，他直坠而下。
下落不过三丈，落在一层软泥上。泥里掺着碎骨，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趴在地上，铁杖还攥在手里，抬头看，塌陷的洞口已经闭合，像是被某种黏液迅速封住。
四周漆黑，只有头顶石壁渗出微弱的荧光，照出一圈圆形空间，直径约十步。正对面有扇石门，门上刻着巨大的倒三角符号，和石柱里露出的那个一模一样。
门两侧各立着一根石桩，桩顶放着两块骨片，颜色发黄，像是人肩胛骨磨成的。
他慢慢起身，泥浆从裤管往下淌。气海依旧空着，但身体有种奇怪的轻盈感，像是被这地方的气息浸透了。
他走向石门，伸手摸门缝。指尖刚触到，两块骨片同时亮起，幽绿色的光映在地上，拼出半幅地图。
他认得这地形——是门派地基下的律脉主干道。但地图上标着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位置，就在他现在站的地方。
他低头看脚边的泥。
那里有一节断指，指甲缝里塞着黑土，指根处戴着一枚铜戒。戒面刻着数字：三十七。
三十七号执律弟子，三年前被钉死的三十七人之一。名单上写他死于律反噬，可他的戒指，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弯腰捡起戒指，刚攥进手心，石门“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缝。
里面传出呼吸声。
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