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一点点往上浮，挣扎着冲破黑乎乎的淤泥。
最先醒来的，是耳朵！一种微弱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嗡嗡声，稳稳地盘绕在耳边，不扎人，却透着一股子机械的、非自然的规律劲儿。
接着，身体的感觉也回来了。
整个人轻得发飘，好像身子不是自己的，尤其是腰！
记忆里那撕心裂肺、火烧火燎的剧痛不见了，换上的是一种怪怪的、带着点麻酥酥的……完整感？
仿佛那儿压根儿没受过重创，只是睡落枕了有点酸麻。
叶伟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柔和又明亮的光线，“唰”地一下涌进眼里，刺得他眯起了眼。
过了好几秒，眼前模糊的影子才慢慢清晰。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甚至挺舒服的折叠床上，身上搭着条质感奇特的银色薄毯，摸上去温温凉凉的。
头顶是白得晃眼的金属天花板，均匀地洒下光来。
这是哪儿？
记忆像潮水一样猛地冲进脑袋——
冰冷的雨水、又脏又臭的下水道、老陈绝望的脸、x7破冰冲出来的身影、天上嗡嗡盘旋的无人机、还有……
那钻心的疼和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阿伟！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儿、却又充满惊喜、激动得直颤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那么熟悉，瞬间戳中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叶伟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了跪在床边的周小小。
她脸色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一看就是熬了不知道多久没合眼。
原本清秀的脸瘦了一圈，此刻却被巨大的喜悦和没擦干的泪水糊满了。
她死死抓着他露在毯子外面的手，力气大得他都有点疼，可这感觉又那么真，那么暖。
“小小……”叶伟张了张嘴，嗓子像砂纸磨过，又干又哑。
“爸爸！爸爸醒啦！”
另一个活力满满、带着奶声奶气的小炮弹“嗖”地冲了过来，是乐乐！
他扑到床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叶伟的脸，大眼睛里噙着泪花，闪着纯粹的快乐。
“爸爸，你睡了好久好久！乐乐想死你啦！”
看着老婆孩子好端端地守在身边，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酸涩直冲上叶伟的心头，堵得他喉咙发哽，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用力回握住周小小的手，又伸出另一只还有点发软的手，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我……没事了……”他努力想挤出个笑，可脸上的肌肉有点不听使唤。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周小小泣不成声，只是不停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好像生怕这是一场梦。
“山鹰”走了过来，还是那副稳重的样子，但眼神里明显松了口气。
“感觉咋样？”他的声音低沉。
叶伟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躺太久有点虚和那点奇怪的麻木感，并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疼。
他甚至试探着微微抬了抬腰，动作虽然有点僵，居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好像……真好了？”
他难以置信地嘟囔着，下意识伸手去摸原来伤口的位置，隔着薄毯和衣服，只摸到平平整整的皮肤，连疤影子都找不着。
“是这儿的……系统救了你。”
周小小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尽量简短地把他昏过去之后的事儿一股脑倒了出来——
怎么到的这个安全点、系统冷冰冰的拒绝、乐乐的哭喊怎么让系统乱了套、最后那不可思议的“生命维系协议”是怎么启动的，纳米机器人、再生液……还有那紧跟着来的“监控”和“评估”。
听着周小小的话，叶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环顾着这个干净、暖和、却处处透着非人科技感的房间，看着墙上那块显示着他生命体征和“监控中”字样的暗蓝色屏幕，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他们活下来了，阿伟得救了，可代价是没了自由，成了某个庞然大物眼里的“观察样本”。
尤其是乐乐，被标成了“高潜力异常感知单位”，这让他心里涌起深深的不安和恐惧。
“我们……这是被关起来了？”叶伟的声音里带着苦涩。
“山鹰”点了点头，指了指那扇紧闭的密封门和锁死的控制台：
“锁得死死的，出不去。系统只说在你修复完成或者确认没救之前，维持现状。”
叶伟沉默了。
他看着因为自己醒来而重新有了生气的妻儿，心里翻江倒海。
庆幸、后怕、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这个神秘“深蓝网络”的忌惮，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叶伟的身体恢复速度快得吓人。
那股子虚劲儿飞快地溜走了，力气重新灌满了四肢，连一些陈年老毛病，比如偶尔闹腾的胃疼和关节不舒服，都好像烟消云散了。
他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好得甚至有点……不真实。
安全屋里的日子，单调得能淡出鸟来。吃的就是些没滋没味但营养管够的能量棒和压缩饼干，水是循环净化的，带着股子铁锈味儿。
除了基本生存需求被满足，他们跟外面彻底断了联系，没有任何消遣。
唯一的“互动”就是那块冷冰冰的屏幕和偶尔响起的、报告叶伟修复进度的电子音。
老陈的脚踝在安全屋的简单医疗包处理下，也好了一大半，但他整天忧心忡忡，提心吊胆地等着那个未知的“处置方案”。
终于，在叶伟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甚至精力比受伤前还旺盛的时候，那块暗蓝色屏幕又亮了，电子音冷冰冰地响起：
“目标生命体‘叶伟’，生理机能修复完成度：99.8%。已达安全阈值。”
“‘生命维系协议’执行结束。”
“依据‘观察者强化监管程序’第一阶段条款，现对未授权生命体执行处置。”
“处置方案：释放。”
“释放地点：海市东区，临江路与枫林街交叉口（已随机选定，非关联区域）。”
“释放时间：10分钟后。”
警告：“深蓝网络”即将转入静默观察模式。
严禁任何形式的主动探寻或泄露关于“深蓝网络”、“观察者”、“守护者”及相关协议的信息。
违规者将触发“记忆净化”或“物理清除”程序。
生命体“叶乐乐”（标记单位）进入长期隐性评估状态。其异常感知数据已记录。
倒计时启动：9分59秒……
释放？！
就这么简单？毕竟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叶伟和周小小大眼瞪小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和隐隐的不安。
这“释放”，听着怎么更像是……一场带着严厉警告和未来威胁的放逐？
“山鹰”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也对这轻飘飘的“释放”满心怀疑。
没给他们太多琢磨的时间。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那扇紧闭的密封门“嗤”地一声滑开，露出了后面——熟悉的、闹哄哄的、烟火气十足的城市街道！
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空气也不再是安全屋里那种干净却冰冷的味道，而是混着汽车尾气、路边小吃摊的香气，还有城市特有的尘土味儿。
行人脚步匆匆，车流川流不息，和他们一头扎进地下世界之前，一模一样。
他们，真的回到了“人间”。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看着眼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景象，四个人都恍惚得像做了场梦。
之前那黑暗、潮湿、步步惊心的地下逃亡，还有那个充满未来感的安全屋，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们……真出来了？”周小小紧紧抱着乐乐，声音抖得厉害。
老陈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脸上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他匆匆对叶伟和“山鹰”甩了句“谢谢，保重！”
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堆，快得像是怕慢一秒钟就会被重新拽回去。
“山鹰”目送老陈消失，又看了看叶伟一家，声音低沉：
“我也该撤了。陈总那边得汇报。你们……自己多留神。”
他深深看了叶伟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无声地提醒他别忘了系统的警告，随即也转身，像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眨眼功夫，街角就只剩下叶伟、周小小和乐乐一家三口。
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身上，驱散了地底的寒气，可叶伟心里，却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系统的警告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乐乐身上的“标记”更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还有x7，他怎么样了？
“爸爸，我们回家吗？”乐乐仰着小脸问，回到熟悉的地方，小家伙显得特别开心。
回家？叶伟心里苦笑。
之前租的房子肯定回不去了，那儿太不安全。
身上的手机、钱包早就在逃亡路上丢了个精光。现在他们身无分文，连打个公用电话的硬币都掏不出来。
一种熟悉的、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感，加上面对生活压力的紧迫感，瞬间压倒了刚刚脱险的恍惚劲儿。
他必须立刻赚钱，给小小和乐乐找个安全的落脚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路边停着的一排排外卖电动车吸引。
那熟悉的平台标志，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辛酸和劳累的象征，反而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送外卖。这是他眼下唯一熟悉、也是最快能弄到钱的法子。
“小小，你带乐乐先去那边公园长椅上坐会儿，等我一下。”
叶伟深吸一口气，对周小小说。
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经历生死后的沉稳劲儿。
周小小看着丈夫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她点点头，没多问，只轻声说了句：“小心点。”
叶伟走到路边一家挂着外卖平台招募海报的小店，凭着记忆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之前的工号。
运气不错，他的账号只是太久没登录被冻结了，还没注销。
在店主的帮助下（叶伟保证拿到第一单报酬后会分一部分当酬谢），账号成功解冻了。
而且……店主看他实在窘迫，居然同意把一辆有点破旧、电量不满的备用电动车日租给他！
捏着那串熟悉的、带着锈迹的车钥匙，看着手机屏幕上重新亮起的接单界面，叶伟感觉像在做梦。
几小时前，他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被纳米机器人修补身体；
几小时后，他却要骑着这辆破电动车，为了几十块的跑腿费拼命。
生活，有时候比任何戏文都荒诞。
他熟练地扣上半旧的头盔，跨上电动车。
电门一拧，熟悉的电机嗡鸣声响起，车身轻轻一震。
这感觉，跟他昏迷前最后一次送外卖时，似乎没啥两样。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切都变了。
他身体里流着被未知科技修复过的血，儿子被一个神秘网络标记，他们头顶上，或许正悬着“深蓝”那无形的注视。
他点下了回归后的第一单——给附近一栋高档写字楼送咖啡和蛋糕。
电动车汇入车流，在熟悉的街道上穿梭。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然而，就在他等红灯的空隙，无意间瞥向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时，猛地一愣！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骑在电动车上的身影。
但就在那身影旁边，极其短暂地、像信号干扰般闪过了一串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的、数据流似的光点，眨眼就没了。
是眼花了？还是阳光晃的？
叶伟的心猛地一揪。
他抬起头，望向蓝盈盈的天空，城市上空，几架普通的民用无人机正在航拍。一切如常。
但他心里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回到了送外卖的轨道上，但这轨道底下，汹涌着无法想象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