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软榻上的昭华公主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没有一丝焦距。
待看清殿中那抹明黄身影,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从榻上弹起来,发髻彻底散了,青丝凌乱地糊在脸上,“父皇!救我!父皇救我啊!”
她扑过去想抓住崇明帝的龙袍,可伸出的手却突然停下,接着疯狂的摇头。
崇明帝被昭华公主的状态吓了一跳,惊愕过后,他伸手想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惠儿,别怕啊,父皇在,有父皇在,不怕啊,地上凉,快起来。”
可他伸出的手,却令昭华公主避之不及:“别碰我,我脏。”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哭喊:“有人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啊!父皇!你看看我!你救救我啊!”
目光扫过殿门方向,她又突然转向虚空哭喊,声音破碎得不成调:“砚之哥哥…… 砚之哥哥!我求求你……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说着说着,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一般,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啊 —— 我好脏!我好脏啊!”
“老天…… 谁能来救救我………”
昭华公主捂着自己的头,像是困在深渊里的困兽,只能用这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宣泄着无尽的痛苦,听得人心脏阵阵发紧。
崇明帝听着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心都要碎了,他红着眼转过头,看向玉贵妃。
而玉贵妃只是傻傻地盯着地上的女儿,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方才还在为自己辩解的词句僵在舌尖,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这些年,她算计过多少人,手上沾过多少血,早已记不清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心软,甚至笃定自己的心早就比玄铁还硬 —— 杀个人,于她而言,与碾死只蚂蚁无甚分别。
可如今,她也尝到了后悔的滋味,那滋味像附骨之疽,顺着她的血脉往骨头缝里钻。
那枚她亲手掷出的的回旋镖,终究绕了个圈,不偏不倚,扎在她的软肋上。
“惠儿,惠儿,我是母妃啊。”玉贵妃蹲下,想要扶起地上的昭华公主。
“母妃?” 昭华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她看着玉贵妃,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听得人耳膜发疼。
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的掉,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母妃,顾砚之不要我了……”
“我也不能嫁给他了…… 这回,你满意了?”
“你满意了是吧?母妃?我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让人如此糟践我?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更满意?”
歇斯底里的喊声戛然而止,昭华公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浑身开始不停抽搐。
崇明帝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地上的昭华公主抱起,对着宇文谨厉声喊道:“还不快去传御医!去请上官老爷子!”
“哦,好,好。”宇文谨应声,转身就往外冲。
崇明帝死死捏着昭华的下巴,不让她抽搐时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着怀里浑身痉挛、按都按不住的女儿,他猛地回头,冲着玉贵妃怒喝:“还不把帕子拿过来,塞进她嘴里!”
一刻钟后,殿门被人匆匆推开,太医院院正上官老爷子提着药箱快步进来。
他胡须花白,一脸凝重,刚跨过门槛,目光便看向殿中—— 只见昭华公主蜷缩在崇明帝怀里,浑身仍在不住抽搐,脖颈向后绷得笔直,牙关咬得死紧,嘴角甚至溢出了些微白沫。
上官老爷子心头一沉,脚下步子没停,径直上前跪倒在地,声音沉稳却难掩急切:“陛下,让老臣看看公主殿下!”说着已解开药箱搭扣,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银针与瓷瓶。
“快,快好好给看看。”崇明帝依旧不肯松手,让其快点给昭华公主医治。
上官老爷子膝行几步凑近,手指搭上昭华公主的腕脉,只觉脉象急促如乱鼓。
他眉头紧锁,见她胸口起伏剧烈且毫无规律。
“公主牙关紧咬,需先松了这股劲。”他沉声说着,从药箱里摸出一小截削得光滑的梨木片,小心翼翼撬开她的嘴把帕子拿出,把梨木片塞进去。
上官老爷子捻起一根三寸银针,对准她人中穴快准狠地刺入,见她抽搐幅度稍缓,又迅速在合谷、太冲几处穴位施针。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他额角已沁出薄汗,接着直起身对着崇明帝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凝重:“陛下,公主这是惊悸入体,情志过极所致的‘气厥抽搐’。”
“方才施针时触感公主脉弦数紊乱,显是‘肝气逆乱’之象。”
他一边收拾银针一边解释,“惊吓引动‘心胆气虚’,后续连番刺激又让‘肝火上炎’,两相攻伐之下,气机逆乱阻塞经络,才致使筋脉失养、四肢抽搐。”
“眼下臣虽用针暂时稳住‘肝风’,但‘心神失守’未复,还需以安神定志的汤药调和,更要避免再受半点惊扰,否则有失心之险症。”
这一长串的医学解释,更让崇明帝心烦意乱:“你是说公主她?”
“陛下,我立马下去开方子,让公主先把药给服用了,服了药,她大多数的时候都会睡着,让她好好静一静,养养心神。”
“切记,人清醒的时候,尽量顺着她的意愿,万万不可再让公主受刺激了。”
“否则,一旦心里那根弦崩了,怕是再难续上了。”
崇明帝点点头:“那你快去开药吧。”
待御医拎着药箱匆匆退下,殿内稍显安静,宇文谨走上前,躬身压低声音:“父皇,儿臣把昭华抱到床上去吧,您也歇歇。”
宇文谨把昭华公主从地上抱到了床上。
崇明帝起身,脚步沉缓地走到床边,凝视着沉睡中仍蹙着眉的昭华公主,半晌才转过身,目光落在玉贵妃身上:“顾寒玉,御医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势:“我不管你怎么跟你兄长说,顾砚之都得娶我的女儿。不为别的,就因昭华喜欢他。”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为何会成为今天这副样子?都是因为你,是你这个做母亲的造的孽。“
“你去给我告诉顾砚之,他这辈子要是还想有出头之日,便是要把我的女儿照顾好。”
“不然,别说顾砚之是你侄子,便是你祖宗,朕也绝不会放过。”崇明帝的目光扫过玉贵妃惨白的脸,不带半分温度。
“还有,把你手里协理后宫的凤印交出来,给淑妃。”
“至于你就在这毓秀宫好好静思己过,守着惠儿把她照顾好,等她出嫁。”
“若你再敢生半分事端,朕不介意让你那远在边关的儿子,滚回来——在你身边好好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