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学堂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火离正低头批改孩子们的课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熟悉的重物落地声——“咚!”紧接着是木料滚动的“轱辘”声。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只见石蛮正弯腰搬着一根碗口粗的楠木,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又在折腾你那木料?”火离推开窗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嗔怪,“说了让工匠来弄,偏要自己扛,仔细闪了腰。”
石蛮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汗,露出爽朗的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搬木料也是修行。”他拍了拍楠木表面,“你看这木纹,顺着肌理走,发力才稳;就像咱们练灵力,得顺着经脉走,急不得。”
火离挑了挑眉,没再接话,心里却犯了嘀咕。自打去年共生节之后,石蛮就很少像从前那样,闷在密室里打坐练气了。他总说“修行不在形式”,可眼睁睁看着血煞每日天不亮就去落月潭边练剑,连最贪玩的羽族少年都开始跟着老祭司研习心法,石蛮这整日围着木料、工具打转的样子,实在不像在修行。
这疑惑压在火离心里好几日,直到这天午后,她去后院取晾晒的草药,撞见石蛮正在劈柴。
他站在柴堆前,身形挺拔如松,手里握着柄普通的铁斧,却没像寻常人那样猛砸。只见他手腕轻转,斧头顺着木柴的纹路落下,“咔”的一声,木柴应声裂开,断面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斧接着一斧,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次落斧都精准地切在木柴最脆弱的纹理处。汗水浸湿了他的粗布短褂,贴在后背勾勒出紧实的线条,可他脸上不见丝毫吃力,反而透着一股专注的平和。
“你这劈柴的法子,倒像……”火离话没说完,就见石蛮突然侧身,斧头擦着她的衣角劈在地上,惊得她往后跳了半步。
“小心些。”石蛮收斧而立,眼底带着笑意,“刚想跟你说,站在劈柴人身后太危险。”他捡起劈开的木柴,“你刚才想说像什么?像血煞的‘流云剑法’?”
火离定了定神,走近些细看那些木柴的断面:“比流云剑法更沉,更稳……倒像老祭司说过的‘大地诀’,讲究顺势而为,借势发力。可‘大地诀’是土系高阶心法,你啥时候……”
“偷学的。”石蛮笑得坦然,抡起斧头又劈了一块柴,“去年帮土族修粮仓时,看他们长老卸粮,一推一卸之间就把几百斤的麻袋挪到车上,问了几句,自己琢磨着练的。”
火离愣住了。她知道石蛮去年确实帮土族修过粮仓,可谁也没见他学什么心法,只记得他回来时带回了一把土族特制的凿子,说用来凿木料顺手。原来那时他就把心法记在心里了?
“劈柴练‘大地诀’,搬木料练‘磐石功’,就连给学堂修窗户,你都在练‘巧劲’?”火离忽然想起前几日石蛮装窗棂时,只用三根手指就把歪掉的木框扶正,当时只当他力气大,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把灵力凝聚在指尖的功夫。
石蛮放下斧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不然呢?整日关在屋里打坐,灵气是能自己钻进经脉里?”他指着院角的石磨,“你看那石磨,转得越久越光滑,里面的谷粒磨得越细。人练灵力也一样,得在做事里磨,才扎实。”
火离还是不太信。她转身回屋取了纸笔:“那你试试这个。”纸上是她昨夜刚解出的灵力运转图谱,是焚天族的基础心法“星火诀”的变式,其中几处关窍连族里的长老都要琢磨半天。
石蛮接过纸,眯着眼看了片刻,忽然抓起斧头往柴堆旁的老槐树上砍去。斧头没入树干寸许,他却不用蛮力拔出,反而手腕一转,斧头在树里轻轻搅动,木屑簌簌落下。“你说的是这处滞涩吧?”他指着图谱上的一个节点,“就像斧头卡进树里,硬拔会伤了斧刃,得顺着木纹转半圈,借树的弹性把它顶出来。”
话音刚落,他手腕猛地一收,斧头“噌”地弹出,带起的木屑竟在空中凝成一串火星——那正是“星火诀”里最难练的“飞星引”!
火离惊得手里的砚台都差点掉了。这招她练了三个月才勉强掌握,石蛮竟看一眼图谱,用劈柴的动作就演示出来了?
“你这……”火离一时语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石蛮把斧头往柴堆上一靠,拿起图谱指着另一处:“你看这里,灵力在经脉里打了个结,就像木柴上的死结,硬劈会崩裂,得先顺着结的纹路绕半圈,再发力。”他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木纹示意图,竟和心法图谱上的灵力走向分毫不差。
这时,血煞抱着捆草药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后半段,忍不住插嘴:“他啊,去年在铁矿帮工,把矿工的‘铁骨功’改成了锤钉子的法子;去河边修桥时,又把水族的‘柔水劲’融到了刨木里。”他瞥了眼石蛮,“也就你还当他整日瞎忙活。”
火离这才恍然。难怪石蛮这大半年来总往各族的工坊跑,帮着铁匠打铁,跟着木匠刨木,甚至去石矿帮着凿石头——他哪是在干活,分明是把各族的功法拆解了,融进这些日常的劳作里。
就说上次羽族的信使翅膀受了伤,石蛮帮着做固定支架,那缠绷带的手法,指尖灵力若有若无,既稳又柔,当时只当他细心,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融合了羽族“轻羽诀”和土族“磐石功”的巧劲,才能在不碰伤翅膀的情况下固定得那么牢固。
“可光靠这些……能精进吗?”火离还是有些疑虑。修行讲究聚气、凝神、突破境界,哪有靠劈柴打铁就能进阶的道理?
石蛮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转身进了屋,很快抱出一个半人高的木像。那木像是用整块紫檀木雕刻的,刻的是焚天族的火焰图腾,线条流畅,火焰的跃动感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木像表面竟泛着一层淡淡的灵光。
“这是……”火离伸手触碰,指尖传来温润的灵力波动,竟比她精心温养的灵玉还要精纯。
“前几日雕的。”石蛮挠了挠头,“琢磨着把‘星火诀’的灵力运转轨迹刻进去,试试能不能让木像自己聚灵。你看这火焰的弧度,每一道都对应着心法里的一个转折,刻的时候就得把灵力凝在刻刀上,差一丝都不成。”
他拿起刻刀,在木像底座轻轻一挑,一道细微的火星从木纹里窜出,在空气中燃成个小小的火苗,又很快熄灭。“这还只是雏形,等刻完了,说不定能当孩子们的练手教具。”
火离怔住了。她终于明白,石蛮的修行从不是“没练”,而是把修行融进了烟火日常里。别人在密室里打坐聚气,他在搬木柴时练腰腹发力;别人对着图谱练灵力流转,他在刻木像时把心法刻进木纹;别人为了突破境界闭关苦修,他在帮各族干活时,就把别家的功法拆解吸收了。
这种修行方式,看似慢,却扎实得很。就像他劈出的木柴,每一块都断面整齐,没有丝毫浪费;就像他雕的木像,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心法的精髓,不露半分刻意。
“血煞说你前几日帮石匠凿石碑,一凿子下去,石屑纷飞却不伤碑文?”火离想起今早听来的闲话,语气里带了点探究。
石蛮咧嘴一笑,拿起斧头往院角的青石上劈去。斧头落下,却没砸断石头,只在石面上留下一道浅痕,周围的碎石却像长了腿似的,纷纷往旁边滚开,露出下面平整的石面。“想学吗?”他挑眉,“这是把‘大地诀’的卸力法子,融了石匠的凿石功,劈柴时练的准头,刻木像时练的灵力控制,少一样都成不了。”
火离看着那平整的石面,又看了看石蛮汗湿的短褂和沾满木屑的双手,突然觉得,自己从前总想着“打坐才是修行”,实在是太狭隘了。
这时,学堂的孩子们放学了,吵吵嚷嚷地跑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张画跑过来:“石蛮哥哥,你看我画的你!”画上是个扛着斧头的高大身影,周围画满了劈好的木柴,每根木柴上都画着小小的火焰——那是孩子们眼里的“修行”,不是沉闷的打坐,是藏在烟火里的、鲜活的功夫。
石蛮接过画,笑得眼角都起了细纹。他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掌心的灵力轻轻荡开,在她发间凝成一朵小小的火焰花。“画得好,”他朗声说,“等哥哥把木像雕完,就教你们用木头练‘星火诀’好不好?”
“好!”孩子们的欢呼声响彻后院,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火离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悄悄填满了。她想起老祭司说过的话:“最高的修行,是让灵力融入生活,而不是让生活为修行让路。”从前她不懂,此刻看着石蛮在孩子们的笑声里,用带着木屑的手指比划着火焰的形状,突然就懂了。
石蛮的修行,不在密室,而在柴米油盐里;不在刻板的心法里,而在举手投足间。就像那把被他用了大半年的铁斧,斧刃虽有磨损,却泛着温润的光——那是日复一日,在烟火里打磨出的,最扎实的功夫。
夕阳西下时,火离看见石蛮又扛起了那根楠木,这次她没再劝阻,只是走上前,帮他扶了一把。木材的重量压在两人肩上,传来熟悉的沉实感,就像那些藏在烟火里的修行,虽不耀眼,却稳稳地托着前行的路。
“明天,教我用斧头练‘星火诀’?”火离的声音带着笑意,混着木材的清香,在晚风里轻轻散开。
石蛮侧头看她,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得先学会劈柴。”他顿了顿,补充道,“从认木纹开始。”
暮色渐浓,后院的柴堆旁,斧声又响了起来,一声声,沉稳而规律,像在敲击着时光,也像在打磨着修行的真谛——原来最深厚的功夫,从不在急功近利的打坐里,而在踏踏实实的日子里,在烟火缭绕处,在举手投足间,慢慢沉淀,悄悄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