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述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终落在一直垂眸不语的连亦铭身上。
“裂痕,在于人心,更在于……真相。”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色泽黯淡、边缘染着难以洗净的深褐色污迹的残破玉玦。
“这是?”尚易瞳孔微缩。
“陈纭登基前,死于‘急病’的前太子陈硕的贴身之物。血,是太子的血,它本身不足以定罪,但它所象征的‘真相’,就是最大的裂痕。”
谢华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那块玉玦,仿佛看到了陈硕最后的面容,眼中悲愤与杀意交织。
檀述的目光再次转向连亦铭:“连亦铭,这把‘火’,需借你之手,悄然点燃。”
连亦铭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抗拒和惊愕:“我?我只是觉得好玩来看看的,我可没说要帮忙……”
“正因为你是因为好玩才来的,所以最安全。陈纭的爪牙会盯着尚易的旧部,会追索谢华的踪迹,却不会对一个出现在碎叶城的游历者过多目光。你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也是计划中最出其不意的一环。”
“你要我做什么?”连亦铭的声音无奈,他就知道,从踏入这扇门开始,他已在局中。
给凡人听的表面话说的怪好,私底下的传音要威胁死他了。
檀述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要你让一个‘故事’在京城、在州府,甚至在乡野间,悄然流传开。一个关于前太子冤死、关于玉玦泣血、关于得位不正的故事。不需要指名道姓,只需影射。故事的开头,或许只是一首童谣。”
“金銮殿,血染阶,
。
真龙隐,假龙踞,
根基裂,待天罚。
风吹火,星燎原,
青锋出鞘正乾坤。”
这简单的几句童谣,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注定要激起千层涟漪。
尚易瞬间明白了檀述的计谋——攻心为上!
利用人性的猜疑,利用对血腥过往的恐惧,利用对正统的敬畏,在陈纭看似稳固的统治根基上,用流言这把无形的凿子,生生撬开裂缝!
当怀疑的种子在朝野上下蔓延,当人心浮动,恐惧滋生,那就是谢华和尚易需要的“时机”!
连亦铭看着桌上那块染血的玉玦,又看了看眼前三位决心撼动帝座的男人——冷静如渊的檀述,权势暗藏的尚易,背负血仇的谢华。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他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一代冥君却要陪凡人玩改朝换代的游戏。
风暴,已在这碎叶城的暗影中悄然酝酿,他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这童谣……该如何传?传到何处?”
“童谣只是引子,连亦铭。它不需要你亲自去市井吆喝。童谣的生命力,在于它的简单、顺口,以及……它背后隐藏的、足以撩拨人心的‘真相’。”
“而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这个故事,借由最不起眼、却又无孔不入的渠道,渗入京城,渗入人心,我相信你有能力办到。”
檀述想的不错,连亦铭当然有能力办到,其实谢华和尚易二人也能,但重要的是“现在”。
“尚易,你在京城经营多年,暗线遍布三教九流。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勾栏瓦舍的歌姬优伶、甚至走街串巷的货郎、寺庙道观里解签的僧人道士……这些人,嚼舌根、传故事,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本事,也是最难追查的源头。所以,需要你将信物交给连亦铭,让他们配合好连亦铭。”
尚易眉头微蹙,一丝疑虑浮上心头:“这件事,非连先生不可吗?” 他的目光在连亦铭身上探究地停留,显然对他的底细并不如檀述和谢华那般笃定。
“知难,这件事还真只能是连亦铭能做到。”谢华看向尚易,“檀先生刚才的话重点在‘现在’。”
檀述惊讶的看了一眼谢华,这些人里他最不了解的就是谢华,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连亦铭的身份吗?
“好,既然檀述和朴之都信任连先生,那我也信!”
连亦铭看了尚易一眼,这人还是个恋爱脑吗?连亦铭看着尚易和谢华之间那摇摇欲裂的红线,在思考要不要告诉谢华。
“连亦铭,你只需将这首童谣,连同‘前太子冤死,贴身玉玦泣血示警’这个模糊的影子,不着痕迹地‘喂’给其中几个最善传播、又最怕麻烦缠身的关键人物。记住,要让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偶然’听来的秘闻,是他们‘独家’的谈资。”
“哦,好。”
“京城的水本就浑,投下这颗石子,涟漪自会扩散,只要安排得如同滴水入海,不留痕迹,铁甲卫再厉害,也抓不住无形的风。”
檀述深知流言的可怕,尤其是在陈纭登基本就疑云重重的背景下,一点火星,足以燎原。
檀述满意地颔首,随即目光转向谢华身上:“至于谢公子你,你的任务,在碎叶城本身。”
“碎叶城是你的根基,也是风暴的边缘。”檀述继续道,“你要利用你的身份,你的商路,让这个故事,以另一种方式‘活’起来。不需你亲自去说,但要让它‘发生’。”
“如何发生?”
“比如,正好到了土贡的时候。”
“谢公子你带着队伍可以‘偶然’在某个歇脚的驿站,让某个‘喝醉’的伙计,含糊不清地哼出几句类似的调子,抱怨世道不公,感叹‘真龙蒙尘’……声音要低,要模糊,要让旁边有心或无意的旅人,刚好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却又无法确认。”
“记住,一切都要是‘意外’,是‘偶然’。你,谢华,要做的,是精心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创造出让这些‘意外’必然发生的‘条件’。然后,像一个真正的、对此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一样,远远地、彻底地置身事外。”
“陈纭的爪牙铁甲卫……他们若追查到这……”
“碎叶城远离京城,这一路又多是荒芜之地,驿站孤悬,消息闭塞。铁甲卫在此力量有限,鞭长莫及。”檀述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