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落雪的簌簌声。
何五爷指间的茶盏转了三圈,终于“咚”一声搁在八仙桌上。
望朝和江步月跟被按了开关似的,齐刷刷开口:“干爹,我们错了!”
“知道错哪了?”何五爷又端起茶杯抿了口,白汽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望朝赶紧表态:“不该在这节骨眼去京市凑热闹,把自己置身在危险当中。”
江步月也跟着点头,像只乖巧的小兔子:“我们以后一定稳稳当当过日子,再也不瞎跑了。”
何五爷看着两人这副乖顺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板着脸敲了敲桌子:“你们以为京市是咱家后院?知道钱家那摊子水有多深知道吗?”
“钱老六在‘数字帮’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几个靠前的孙辈不是在部委就是在军区,真要是走进了他们的视线,再想走出京市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望朝见干爹脸色缓和下来,连忙凑过去给他捏肩,力道拿捏得不轻不重刚刚好:“干爹教训的是,我们也是一时没想到。”
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委屈:“月月以前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可是她嫁过来这么久,顿顿好肉好蛋伺候着,才长了二两肉,长高了三厘米。我看着能不急吗?谁家媳妇谁心疼不是?真就是去求医的。”
何五爷被他捏得舒坦,想起方正说的钱家惨状——
狗窝被砸,承重墙被挖塌,院子里的树都被放倒了,那半空的密室,还留了一对王八蛋。
他的朝娃机灵坦荡,月丫头乖巧伶俐。
这么损的事,怎么想都不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
“那证据咋到你们手里的?”何五爷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望朝早有准备,语气沉痛:“还不是我那‘老朋友’!他爷爷当年被小鬼子逼着下墓寻宝,最后跟鬼子同归于尽了。
看到那些馹语信,气得差点没把钱家掀了,又怕暴露自己以前的事儿,只能找我帮忙。”
他挠了挠头,一脸无奈:“可我就是个没权没势没工作的乡下泥腿子,除了求助干爹还能咋办?总不能看着钱家那些狗东西继续祸害国家吧?”
何五爷听完,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还算你有分寸,没瞎逞能。”
望朝见状,赶紧冲江步月使了个眼色。
江步月心领神会,从布包里掏出件藏青色的羊绒毛衣,递到何五爷面前:“干爹,您试试这个,说是比羊毛暖和八倍呢。”
毛衣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摸起来像云朵般柔软。
这年头的羊绒制品可是真正的‘奢侈品’,有钱都未必买得到,还是望朝从空间里找出来的。
两人想着,干爹什么都不缺,送啥都不如送温暖。
果然,何五爷摸着新毛衣,刚才的火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好好,你们有心了。”
“郭叔,这个给您,天冷风大,围上暖和。”江步月又掏出条同色的围脖递给郭顺。
郭顺惊喜接过,“这料也太好了,还是给你们娘留着吧。”
“一点小心意。”江步月笑得眉眼弯弯,“您和干爹为我们操心这么多,这点孝敬根本不算什么。”
望朝趁机脱下背上的包,掏出个木匣子:“干爹,我那朋友还让带了点东西,说是谢您给的地图。”
打开匣子的瞬间,屋里顿时亮了几分。
十件小巧精致的古董静静躺在红绸上——
清代的珐琅彩瓷鼻烟壶,壶身绘着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明代宣德年制的铜胎鎏金袖珍香炉,铜色温润如古玉,炉口的包浆厚得能照出人影;
汉代的青铜错银螭龙纹带钩,螭龙蜿蜒的姿态栩栩如生,钩首还镶嵌着绿松石;唐代的三彩釉陶生肖小摆件,造型圆润可爱,釉色斑斓仿佛能听见盛唐喧闹;
宋代的汝窑天青釉茶盏托,开片如冰裂,底款的“奉华”二字若隐若现;元代的青花缠枝莲纹小水盂,青花发色浓艳,缠枝纹样缠绕得恰到好处;
北宋的定窑白瓷刻花粉盒,盒盖上的花卉纹样纤巧秀丽,釉色白如凝脂;清代的翡翠镂空雕花耳坠,翠绿欲滴,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水来;
明代的犀角雕梅花纹扳指,雕工细腻,纹理清晰如流云;战国的和田玉龙形玉佩,龙身蜿蜒矫健,鳞片的纹路比发丝还细。
何五爷和郭顺看得眼皮直跳。
倒不是多惊讶,他们也是大家族出生的,再好的物件也把玩过。
只是想到这些宝贝差点被偷运出国,就气得牙痒痒。
“这群畜生!”何五爷眉头狠狠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桌沿,声音低沉而压抑:“祖宗留下的东西,也是他们能染指的!”
郭顺则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千刀万剐都便宜了这群蛀虫!”
屋里一下子没了声儿,大伙儿都气得直咬牙,心里头把钱家骂了个遍。
屋里骤然陷入死寂,几人恨不得把钱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个狗血淋头。
但这也改变不了文物被偷盗出国的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何五爷才又开了口:“钱立那一家子还有他的亲信,全都让人给摁住了,至于后头咋处理,还得等京市那边下决定。
反正这会儿他们自身难保,没闲工夫再去招惹牛棚那位,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他停了停,又不放心地念叨:“最近查得严,顺藤摸瓜揪出不少钱家的狗腿子。你们俩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猫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等钱家这档子事儿彻底清干净了,我再派人告诉你们。”
“知道啦干爹!”两人齐刷刷应道。
离开何五爷家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雪地镀上层银霜。
“真是可惜了那些流落海外的好东西,要是有机会出趟国,把那些都收回来该多好。”江步月踢着脚下的雪,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
“媳妇儿好志向!”望朝失笑,却也没扫兴,“要是能知道他们偷了哪些东西就好了,准备起来,说不定以后真有机会偷梁换柱呢?”
两人对视一眼,光是脑补小馹子对着一堆假宝贝大肆显摆炫耀、得意洋洋的场面,他们都能笑出声。
笑过后,江步月长长叹了口气,“要是我爸在就好了,他是行内顶尖的文物修复师,我从没见过比他有耐心有毅力的人。
他可以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修复一件文物,青铜器、铁器、陶瓷、玉器、壁画甚至甲骨他都修复过,甚至还能仿造。
他造出来的东西甚至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有次他做的青铜器,连省博专家都看走了眼。”
说到这里,她眼中骄傲的光芒突然黯淡,垂下头去,发梢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可他为了赶修复进度,常常连续十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后来腰椎间盘突出、脊椎侧弯,医生下了好几次停工警告......”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喉结微微滚动,“地震那天,他还在工作室抢救瓷器,我跟妈妈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望朝见她这样,心里忍不住跟着泛起酸涩,轻轻将人揽到怀里,温声道:“文物都是有灵性的,咱爸抢救了那么多文物的生命,说不定他跟我们一样也有奇遇,正在某个时空延续自己的使命呢。”
“有可能噢!”江步月猛地抬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到时候留点东西,开个私人博物馆,登报上电视,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来找你的。”望朝摸了摸她的头,给足她期待。
江步月雀跃地点头,可转瞬她又耷拉下肩膀,语气里带了点遗憾:“几百来箱宝贝,只能留一点啊?”
“珠宝首饰能卖能戴能私藏,那些古董文物可不能。”他望着天边的月亮,眼神格外清亮。
“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百年,但文物的生命却是无限的。让它们待在该待的地方,才不算辜负它们的价值。”
江步月看着他的侧脸,感觉他整个人都泛着柔和的光。
却听他话锋一转,眉眼含笑:“不过你要是舍不得,咱也可以多留一点国家允许私人收藏的,开上两个私人博物馆!”
江步月眸光流转,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好啊好啊,那我可得好好挑一挑!”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春天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