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碎在香槟塔顶,流淌下来,映着满场衣香鬓影。空气里混着香水味、雪茄味和某种名为“资本”的隐秘气息。林默挽着陆景然的手臂,踏进宴会厅,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奢华、且运行着精密规则的玻璃鱼缸。
脑内,那片数据流安静如鸡。
自从陆景然踏入她三米范围内,那破系统就跟被拔了网线似的,彻底哑火。连最微弱的电流杂音都消失了。
绝对的,令人感动的,清净。
林默甚至有点想给身边这位“人形屏蔽器”发个五星好评。
“目标人物,三点钟方向,灰西装,端矿泉水那个。”陆景然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宏源资本的李董。脾气硬,眼光毒,最讨厌华而不实的ppt。”
林默目光精准地锁定目标。
一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正与人交谈但眼神明显缺乏兴致的男人。很好。是她ppt的目标用户。
“收到。”她低声回应,下意识想抽回手臂,直奔主题。
陆景然的手臂却微微用力,不容置疑地将她的手肘夹得更紧了些。
“急什么?”他侧过头,桃花眼在璀璨灯光下漾着浅淡的笑意,像看穿了她的“卸磨杀驴”,“狼进了羊圈,也得先晃两圈,看看哪只肥,再看看有没有埋伏。”
林默:“……”谁是狼谁是羊?
她试图用眼神表达“我是来搞事业的不是来演偶像剧的”,但陆景然已经带着她,以一种看似慵懒随意、实则精准控制的步调,融入了人流。
他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逢人便笑,点头,举杯。寒暄的话术滴水不漏,从全球经济走势聊到马术比赛,就是不提正事。
但林默很快发现了玄机。
他走的每一条路线,停留的每一个位置,都恰到好处地……为她清除了障碍。
一个想凑上来搭讪的纨绔子弟,被陆景然一个“巧妙的”转身,用肩膀挡开了。
一位试图拉着李董滔滔不绝介绍自己新项目的创始人,被陆景然带着她“无意”路过打断,那人只好悻悻闭嘴。
甚至当顾衍和苏清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陆景然都能极其自然地带着她转了个向,借由一盆茂盛的绿植,隔开了对方的视线。
林默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浅笑,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方来客,仿佛只是带了个漂亮女伴来闲逛。
但她心里门儿清。
这哪是闲逛?这分明是在给她做战场遮蔽!用最高效的方式,把她护送到了最有利的“攻击”发起位置!
社畜dNA动了。
这感觉……像极了当年跟着顶级项目经理做项目,大佬在前面谈笑风生间把所有的雷都踩平了,她只需要抱着电脑上去做最后陈述就行。
爽。
“陆少。”她忍不住压低声音,“你这‘屏蔽器’,还附赠导航和清障功能?套餐价怎么算?”
陆景然低头睨她一眼,唇角弯起:“看你顺眼,附赠的。不过……”他话音一转,带着点戏谑,“林小姐利用我,是不是利用得太顺手了点?”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她手肘内侧的敏感皮肤上轻轻一点。
一阵微妙的颤栗感瞬间窜过脊椎。
林默耳根猛地一热。
草。一种植物。
这甲方(临时)怎么还带动手动脚的!
她强行绷住表情,目视前方:“市场行为,等价交换。我付了‘晚宴陪同’的报酬了。”
“哦?”陆景然挑眉,拖长了调子,“我以为那只是‘屏蔽器’的租金。现在这增值服务……林小姐打算额外支付点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笑意加深。
林默正想怼回去,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抹不怀好意的身影正快速接近——
苏清颜。
手里端着一杯看起来色泽浓稠、疑似红酒的液体,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脚步却精准地朝着她的方向撞过来!
经典复刻是吧?泼酒污衣,制造尴尬,调虎离山?
林默心里冷笑。这招数,苏清颜用不腻,她都看腻了。
电光石火间,她非但没躲,反而极其轻微地、用被陆景然挽住的那只手的手指,在他手臂内侧快速挠了一下。
同时,脚下装作被什么绊到,极小幅度地朝他那边踉跄半步。
“嗯?”陆景然几乎是瞬间就察觉了她的“暗示”和重心变化。
他极其配合地、非常“自然”地侧身半步,像是要扶稳她,恰好用自己的肩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林默原本该被酒泼到的位置。
而林默,则借着这半步踉跄和陆景然身体的遮挡,完美地调整了自己的站位。
“哎呀!”苏清颜“惊呼”一声,手腕“一抖”。
那杯深红色的液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精准地、一滴不剩地、全部泼在了……
刚刚绕过绿植走过来的顾衍的胸前。
雪白的衬衫前襟,瞬间被染出一大片不堪入目的深红污渍,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清颜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顾衍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手还保持着泼出去的姿势,整个人傻在原地。
顾衍低头,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衬衫,额角青筋微跳。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先刀了一眼蠢笨的苏清颜,然后死死钉在林默脸上。
林默已经“及时”地稳住了身形,站在陆景然身侧,一脸“无辜”和“惊讶”。
她甚至还抽了张纸巾,象征性地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波,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冷静:
“顾总,看,这就是经典的‘流量守恒定律’。”
“恶意泼出去的流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她顿了顿,补充道,“通常,会转移到最不希望它出现的地方。”
顾衍:“……”他胸口那摊红酒渍仿佛更刺眼了。
苏清颜脸色煞白:“衍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她猛地指向林默,“是她!她突然躲开了!”
林默眨眨眼,更无辜了:“苏小姐真会开玩笑,我挽着男伴站得好好的,是你端着酒直冲我过来,我差点被撞到,下意识躲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难道站着不动让你泼?”
她轻轻扯了扯陆景然的袖子,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但眼里全是狡黠):“景然,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陆景然眼底的笑意快溢出来了。他配合地点头,语气慵懒却不容置疑:“嗯。看得清清楚楚。苏小姐,走路还是得看着点。幸好泼到的是顾总,自家人,想必不会介意。”
顾衍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那红酒一个色号了。
他一把挥开苏清颜还想帮他擦拭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他冷冷地扫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猛地转身,带着一身低气压和狼狈的酒渍,大步朝着休息室走去。
苏清颜慌慌张张地瞪了林默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以敌方内部误伤和极度尴尬告终。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窃窃私语着散开。
陆景然低下头,凑近林默,声音里满是玩味的笑意:“利用我挡刀,拿我当证人,最后还借我的口补刀……林默,你这‘租金’,付得可真值。”
他护着她手肘的力道微微加重,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熨烫着她的皮肤。
林默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但输人不输阵。
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假笑:“陆少服务周到,用户体验极佳,考虑给你写封表扬信。”
“光是表扬信?”陆景然挑眉,“我以为至少得是个深度五星好评,外加……长期合作意向?”
两人目光交锋,暗流涌动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电火花噼啪作响。
林默率先移开视线,因为她的目标——李董,似乎准备离场了。
“回头再聊‘合作’。”她抽出手臂,“羊……目标要跑了。”
她端起一杯香槟,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职场精英的得体微笑,朝着李董走去。
“李董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林氏集团的林默。”她递上一张简洁的名片,“关于新能源材料专利的一些应用前景,不知道能否占用您五分钟时间?”
李董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他接过名片,并没立刻说话。
林默也不急,保持微笑,语速平稳地抛出关键钩子:“尤其是针对目前市场上某些依赖海外授权、存在潜在专利纠纷的技术路线,我们有一些不同的想法,或许能极大降低投资风险。”
李董的目光微微一动。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陆景然——后者正懒洋洋地晃着酒杯,对他举杯示意了一下。
李董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你的ppt,陆少之前给我看过几页摘要。”
林默心下一凛。陆景然居然已经铺垫过了?
“有点意思。”李董话锋一转,“但是,林小姐,你应该清楚林氏现在的处境。宏源资本,从不做雪中送炭的事,只做锦上添花,或者……趁火打劫。”
他的语气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
“我明白。”林默点头,“所以我们提供的,是一份能让投资者‘安全’趁火打劫的方案。”
李董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明天上午十点,带着你完整的方案,来我办公室。”他报了一个地址,“但我有个条件。”
林默心提了起来:“您说。”
“宏源可以投,但必须绝对控股。”李董的声音不容置疑,“新公司,林氏只能占股49%,并且,要签对赌协议。三年内,市场份额做不到前三,林氏持有的股份,需按原始出资额转让给宏源。”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绝对控股!对赌协议!
这简直是苛刻到极致的条件!等于把林家的核心专利和技术未来,完全绑上了对方的战车!成了,宏通赚大头;输了,林家血本无归!
这哪里是投资?这几乎是明抢!
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指尖微微发凉。
“李董的条件,我听到了。”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我需要回去和团队评估一下。”
李董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点点头:“可以。明天十点,我要答案。”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李董消失在门口,手里的香槟杯壁凝结出水珠,冰得她掌心发麻。
脑内依旧一片寂静。
但一种比系统噪音更沉重的压力,无声地笼罩了下来。
陆景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手里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已经不再冰镇的香槟拿走,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苏打水。
“怎么样?‘羊’肥吗?”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默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稍稍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肥不肥不知道。”她喝了一口水,声音有些发干,“但羊毛薅得挺狠,差点要把羊皮一起扒了。”
陆景然低笑出声。
“商业谈判,不都这样?”他看着她,桃花眼里情绪难辨,“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
林默没吭声。
她当然知道。只是当这种“资本的游戏”真实地砸到自己头上时,那种窒息感和压迫感,远比想象中更强烈。
“走吧。”陆景然朝她伸出手臂,“‘屏蔽器’服务时间快到了。续费……还是下次再说?”
林默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前这浮华却残酷的名利场。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挽他的手臂,而是将手里的苏打水一饮而尽。
“下次?”她挑眉,眼底重新燃起那种熟悉的、属于打工人的不服输的光,“等我先回去……把这份‘不平等条约’扔进ppt里,卷死他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