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惊变与宣府大捷的消息,如同两道飓风,先后席卷了朝野上下。前者带来的恐慌尚未完全消散,便被后者狂喜的浪潮所淹没。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传颂镇国大将军林枫的算无遗策、用兵如神,称颂马奎将军的浴血奋战、忠勇无双,亦对那位神秘的“星罗”之主苏小小和稳守京畿的沈岳将军充满了好奇与敬佩。
然而,与民间的欢腾相比,紫禁城内却弥漫着一种更为复杂、肃穆的气氛。
叛乱平定后的第五日,久未临朝的孙太后,在奉天殿垂帘,召集了以商辂为首的内阁,以及六部九卿、在京勋贵,举行了大乱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朝会。
朝会之上,气氛凝重。商辂首先出列,详细禀报了李光远等人勾结瓦剌、发动叛乱的罪行,并呈上了从李光远府邸、通政司以及瓦剌密使处搜出的往来密信、檄文底稿等铁证。证据确凿,触目惊心,朝臣们闻言,无不愤慨,纷纷要求严惩叛党,以正国法。
紧接着,北疆大捷的详细战报也由快马送至殿上。当听到林枫如何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引诱也先和李光远上钩,如何秘密遣回精锐平定京城,又如何亲率铁骑奔袭瓦剌粮草,与马奎里应外合,大破也先主力时,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平日里对林枫权势心怀忌惮的官员,也不禁为之动容,心生敬佩。这是实打实的救驾之功、卫国之战,无可指摘。
孙太后隔着珠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光远等叛国逆贼,罪不容诛,着三法司会同锦衣卫,严加审讯,从重从快处置,以儆效尤!其党羽,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至于北疆将士,尤其是镇国大将军林枫、宣府总兵马奎、神策卫指挥使沈岳等有功之臣,朝廷必当重重封赏,以酬其忠勇,彰其功绩!”
话到此处,她微微停顿,语气转而变得沉痛而坚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早逝,太子年幼,以致奸佞频出,国势飘摇。今内忧外患暂平,正值万象更新之际,当务之急,便是稳定国本,承继大统。”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大臣都明白,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商辂深吸一口气,率先跪伏于地,朗声道:“太后圣明!太子殿下虽年幼,然天资聪颖,仁孝睿智,历经磨难,更显沉稳。值此乾坤初定之际,臣,商辂,恳请太后为江山社稷计,早定大位,允太子殿下即皇帝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议!”内阁次辅、礼部尚书、英国公张辅等重臣勋贵紧随其后,齐刷刷跪倒一片。经历了王振乱政、宫廷血案、瓦剌入侵乃至京城叛乱这一系列惊天动荡,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深切地意识到一个稳定、合法的中央权威是何等重要。太子朱见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他的登基,也与力挽狂澜的林枫紧密绑定,这符合目前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和期望。
珠帘之后,孙太后沉默了片刻。她心中或许仍有对权柄的不舍,对未来的担忧,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已非她一人所能逆转。更何况,林枫如今功高盖世,兵权在握,且与太子关系密切,于公于私,她都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再行阻拦。
“众卿所言,甚合哀家之意。”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决断,“太子朱见深,仁明孝友,天命所归,可继承大统。着礼部、钦天监即刻择选吉日,筹备登基大典!在新皇登基之前,一应军政要务,由内阁会同镇国大将军林枫……酌情处置。”
“太后圣明!”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奉天殿。这一刻,标志着大明王朝的权力核心,正式开始了向新一代的转移。
朝会之后,一道道诏令从宫中发出。李光远及其核心党羽数十人,被定为谋逆大罪,押赴西市问斩,家产抄没,亲族流放。清算行动雷厉风行,彻底涤荡了朝中潜伏的王振余孽和心怀异志者,朝堂风气为之一清。
与此同时,礼部和钦天监也飞速运转起来。最终,吉日定在了一个月后。
在这段日子里,京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舞台,各方势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朝做着最后的准备和博弈。林枫的平北王府(原镇国大将军府,已由太子下旨改建)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谒的文武官员络绎不绝。但林枫深谙韬光养晦之道,除了必要的军政会议,多数时间皆称病不出,或将访客引荐给商辂等人,自己则专注于整编军队、安抚伤员、总结此次大战的经验教训,并与苏小小的“星罗”保持紧密联系,监控着朝野内外、乃至草原之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知道,登基大典和随之而来的封赏,才是真正的考验。功高震主,古来有之。即便他与太子(即将登基的皇帝)有共患难之情,有辅佐之功,但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任何情谊和功劳都可能变得脆弱。如何在新朝定位自己,如何平衡勋贵、文官、边将等各方势力,如何既保持足够的威慑力以震慑内外,又不至于引来猜忌,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致的智慧和谨慎。
苏小小曾深夜来访,带来“星罗”收集到的一些信息:部分清流言官,在私下议论,认为林枫权柄过重,宜加封虚衔,明升暗降,逐步削其兵权;亦有少数勋贵,嫉妒林枫火箭般的蹿升,暗中串联,试图在封赏时加以制衡。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林枫听完,只是淡淡一笑,手指轻敲桌面,“无妨,让他们议论去。只要陛下信我,只要大明还需要我林枫镇守北疆,些许宵小,翻不起大浪。不过,苏姑娘,‘星罗’的眼睛,还要再亮一些,尤其是……宫里。”
苏小小美眸流转,心领神会:“王爷放心,小小明白。”她指的,自然是那位即将退居后宫的孙太后,以及宫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
一个月的时间,在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终于,吉日已至。
这一日,北京城万人空巷。从紫禁城承天门到午门,再到奉天殿,御道两旁陈列着庄严的卤簿法驾,身着崭新盔甲的京营卫士持戟肃立,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文武百官,身着最隆重的朝服,按品级序列,于午门外静候。
辰时正,钟鼓齐鸣,韶乐大作。年仅十余岁的太子朱见深,身着绣有日月山河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虽然面容尚带稚嫩,但眼神沉静,步伐稳健,在礼官的引导下,先于奉先殿祭告列祖列宗,随后乘舆前往奉天殿。
当少年天子的身影出现在奉天殿那高高的丹陛之上时,所有文武百官,在赞礼官的唱喏声中,整齐划一地跪拜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滚滚雷音,穿透重重宫阙,响彻云霄,宣告着大明王朝一位新君的正式临朝。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见深,俯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感受着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所带来的冰冷与沉重,心中百感交集。有激动,有惶恐,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太子,而是这庞大帝国的统治者。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武官班列最前方,那个唯一特许站立鞠躬,而未行全礼的挺拔身影——林枫。
正是这个人,将他从宫廷阴谋和叛军刀下一次次拯救出来,为他,也为这个国家,扫平了登基道路上最险恶的障碍。这份恩情与倚重,他铭记于心。
登基大典持续了整整一日,繁复而庄重。新帝颁布即位诏书,大赦天下,定次年为天顺元年,并尊孙太后为太皇太后。
大典之后,便是万众瞩目的封赏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