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甫明璋这句看似温和的询问,实则蕴含着深意。他并非单纯询问梁岁岁的意愿,更想借此观察,这位可能身负秘密的梁家嫡女,在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刁难时,会如何应对。无论她应或不应,只要最终处理得当,不损及云煌朝的颜面与他这位帝王的威严,那便都不是问题。他给予了她选择的余地,也是一种无形的考验。
刹那间,殿内所有的目光,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审视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梁岁岁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梁母卫氏心中焦急,却深知此刻自己绝不能出声。一旦她代为拒绝,不仅坐实了女儿“无能怯场”,更会让人觉得云煌朝的贵女懦弱,连他国使臣的“盛情”都不敢承接,那将是对整个云煌颜面的打击。
梁岁岁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心中一片澄澈。她自然明白皇帝话中的深意,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起初,其他几国使臣对南诏这突兀的举动也是愣住,面露疑色。但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想起了寂幽山岭的旧怨和那神秘的女子。敌人的敌人便是暂时的盟友!若能借此机会逼这梁家女出手,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进一步试探其深浅。于是,西夜、北漠等国的使臣也纷纷开口,言语看似客气,实则将节奏推向高潮:
“是啊,久闻梁尚书千金风采,今日若能得见,实乃幸事。”
“想必梁小姐的才艺,定不会令人失望。”
“还请梁小姐莫要推辞,让我等开开眼界。”
若只是南诏一国,或是只有沈静瑶之前的铺垫,梁岁岁或许还能寻个由头推脱。但如今数国使臣接连发声,若她再拒绝,便不再是个人意愿问题,而是上升到了云煌朝贵女是否惧于展示、云煌是否怯于他国“盛情”的高度!这是皇帝皇甫明璋绝不允许看到的!届时,不仅她个人会沦为笑柄,连带着父亲、兄长,乃至与梁家关系密切的卫家、苏家,都可能被牵连,被认为教导无方,有负圣恩。
心念电转间,梁岁岁已然有了决断。这“盛情邀请”,她必须接下!
她缓缓站起身,先是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礼,姿态恭谨,随即抬起那张明媚绝伦的脸庞,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坦然,声音清越,并未直接回应南诏使臣,而是大胆地向皇帝皇后询问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初次入宫,不知宫中规矩,亦未提前准备。不知……殿内可有琴?若蒙陛下与娘娘不弃,臣女愿献丑,抚琴一曲,以酬诸位使节盛情。”
她这番回应,极为巧妙。首先表明自己“初次入宫”、“未做准备”,既解释了为何没有像沈静瑶那样准备舞蹈,又将自身置于一个被动、无辜的位置,博取同情。其次,她不选择跳舞,而是请求抚琴,避开了与阿依娜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舞蹈直接比较,选择了更为含蓄内敛的才艺,更符合她“刚归家贵女”的身份,也降低了被直接看穿身法步态的风险。最后,她将决定权交回给皇帝,姿态放得极低,显得谦逊有礼。
皇帝皇甫明璋看着台下那抹樱草色身影,面对如此压力,竟能如此迅速地做出最有利的反应,眼中不禁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更深沉的考量。此女之心性,果然非同一般。他心中更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想看看她这临危受命的琴艺,究竟水平如何。
“准。”皇帝颔首,声音平和,“取朕库中那架‘九霄环佩’来。”
内侍领命,动作迅捷,不过片刻,一架造型古朴、木质温润的七弦琴便被安置在了高台之上。
梁岁岁再次敛衽一礼,这才缓步走向高台。她步履从容,裙裾微漾,姿态优雅标准,与寻常贵女并无二致。行至台边,她侧身,对着刚刚下台、正立于一旁的阿依娜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谦让的姿态,神色平静无波。
阿依娜看着梁岁岁走近,那双妩媚的大眼紧紧盯着她的每一步,试图从她的步态、气息中找出哪怕一丝与那日山岭中那道鬼魅身影的相似之处。然而,她失望了。眼前的梁家小姐,行走间虽从容,却并无那种融入风中的诡异迅捷,气息平稳,与那“神秘女子”的冷冽果决判若两人。
两人擦身而过,阿依娜未能捕捉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得带着一丝不甘,走下高台。
梁岁岁则安然行至琴前,于锦垫上跪坐而下,素手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杂念摒除,此刻,她只是梁岁岁,一个需要在宫宴上展示才艺的云煌贵女。
素手轻抬,落于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