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立夏秤人,秤起希望
立夏的日头热得正好,灵脉馆的老槐树下搭起了木架,横梁上悬着杆老秤,秤砣是青铜铸的,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包浆。铁牛正给秤杆系红绳,绳结打得又大又艳,像朵开在半空的花。“陈大哥,这秤还是墨老鬼当年用过的,”他拍了拍秤杆,木纹里的包浆在阳光下发亮,“据说能秤出人心的轻重呢。”
陈默笑着摇头,手里拎着串刚蒸好的豌豆糕,翠绿的糕体上撒着白糖,像串缩小的翡翠。“老规矩,秤人前先吃豌豆糕,”他把糕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吃了不硌秤,一年到头身强力壮。”
小石头捧着豌豆糕,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杆老秤,像只盯着骨头的小狗。“陈伯伯,秤人是什么意思呀?”他的嘴角沾着糖粒,说话时含糊不清,“是看我们长了多少肉吗?”
“不光是看长多少肉,”秦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的《岁时广记》翻到“立夏秤人”那页,“老辈人说,立夏秤了人,夏天就不会消瘦,还能避灾邪。墨兰小时候,每次秤完都要问墨老鬼‘我是不是比去年重了’,像盼着自己快点长成顶用的守脉人。”
慕白端着个竹篮走来,里面是刚煮好的茶叶蛋,蛋壳敲得布满细纹,浸在酱油里透着油亮的红。“秤完的人都来拿个蛋,”她把篮子挂在木架上,指尖拂过冰凉的秤砣,“秦先生说立夏吃蛋,石头都能踩烂,咱们守脉人,就得有这股力气。”
孩子们排着队等秤人,小丫头被春桃抱在怀里,小手攥着个茶叶蛋,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铁牛把前一个孩子吊起来,秤杆高高翘起,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小石头咽下最后一口豌豆糕,蹦蹦跳跳地跑到木架下,张开双臂等着被吊起来。
铁牛笑着把他抱上竹筐,红绳绕过他的腋下,慢慢松开手。老秤在半空晃了晃,终于稳住,秤砣压得秤杆微微弯。“二十五斤!”铁牛大声报数,声音洪亮得像打雷,“比去年重了五斤,好家伙,这是吃了多少灵脉泉的米!”
小石头得意地扬起下巴,眼睛瞟着旁边的孩子们,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陈默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墨兰十三岁那年的立夏,她被墨老鬼吊在秤上,明明比去年重了三斤,却噘着嘴说“不够不够,我要长到能扛动锄头才行”,惹得众人笑了半天。
大人们也轮流上秤,铁牛站进竹筐时,整个木架都晃了晃,秤砣滑到最末端才稳住。“一百八十斤!”他自己报出数,拍着胸脯笑,“比去年重了十斤,看来慕白的手艺又长进了!”
慕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漾着笑,给刚秤完的陈默递了个茶叶蛋。“陈大哥今年也重了些,”她看着秤杆上的刻度,“泉边的活计虽累,却养人。”
秦先生被众人簇拥着上了秤,老人轻得像片叶子,铁牛特意换了个小秤砣才称出数。“八十八斤,”秦先生捋着胡须笑,“比去年还轻了两斤,看来得多吃点小石头摘的野果才行。”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谁撒了把碎金。孩子们拿着茶叶蛋在院里追逐,蛋壳扔得满地都是,像铺了层碎玛瑙。陈默坐在老槐树下,看着铁牛给巡逻队的弟兄们秤体重,听着他们互相打趣的笑声,忽然觉得这杆老秤秤的从来不是斤两。
它秤的是灵脉馆的日子——豌豆糕的甜,茶叶蛋的香,孩子们长肉的欢喜,大人们踏实的增重,都是日子越过越厚实的证明。就像墨兰当年盼着自己长重,盼的何尝是斤两,是能扛起责任的力量,是能守护灵脉的底气。
“墨兰姐姐当年秤多少斤呀?”小石头啃着茶叶蛋,凑到陈默身边问,蛋黄沾得满脸都是。
“她最后一次秤是一百斤,”陈默望着泉边的方向,那里的兰草开得正茂,“那天她刚从柳溪村送完药回来,晒得黧黑,却笑得灿烂,说‘这下能扛动半袋麦种了’。”
铁牛听见了,接过话头:“后来她真的扛着麦种在雨里跑了二里地,把种子及时送到了受灾的田里,自己淋成了落汤鸡,却没让一粒种子受潮。”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仿佛看见那个穿粗布褂的姑娘,扛着麦种在雨里奔跑的身影,像株迎着风雨生长的兰草。
傍晚的霞光把老秤染成了金红色,陈默收起秤杆时,发现秤钩上还挂着片兰花瓣,不知是谁不小心挂上去的。他轻轻取下花瓣,夹进秦先生的《岁时广记》里,那里正好有墨兰父亲写的批注:“立夏秤人,秤的是心,心踏实了,斤两自然足。”
陈默知道,只要这杆老秤还在,这立夏秤人的习俗还在,灵脉馆的人就会像这秤杆上的刻度,一年年累加的不只是斤两,更是希望,是力量,是一代又一代人,在这片土地上扎下的根,长出的劲,永远向着阳光,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