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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镇抚司档案库。

当第四日酉时的钟声从地面传来,张又冰缓缓从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直起身子。

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无所获的失望,将关键的那本《锦衣卫校尉差旅用度核销录?丙册》准确放回原处,连上面的积尘厚度也与旁边卷宗保持一致。然后,她拖着看似沉重的脚步走向那扇冰冷的铁门。

文师爷早已等候在门外,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张又冰略显憔悴和沮丧的脸上扫视一圈,似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张又冰对他深深地一福,声音沙哑而充满歉意:“这数日多谢文先生照拂,也多谢李大人法外开恩。无奈小女子才疏学浅,终究一无所获。”她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与认命的凄然,“看来家父的心病确实无药可医。叨扰多日,就此告辞。”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那背影在北镇抚司阴森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单薄与萧索,仿佛一个彻底放弃希望的人。

文师爷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眉头微皱,最终化作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哼,转身向李自阐的书房复命去了。

张又冰走出那压抑了她四天的人间炼狱,呼吸到外面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只觉恍如隔世。她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回到了位于城东的张府。关上房门,隔绝外界一切后,她脸上所有的柔弱与沮丧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平静与专注。

她没有休息,甚至没有喝一口水。

走到桌前,研好墨,铺开一张极薄的竹纸。她手稳如磐石,用最简单的小楷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锦衣卫山秀光、东瀛。

没有多余的分析与推测,她相信社长看到这两个词便足以洞悉一切。专业的分析与决策应交由最专业的人,她的责任是提供最精准的原始情报。写完后,她将竹纸仔细折叠成小方块,用蜡封好。

第二天,天色微明,她便换上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布裙,戴上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如同寻常采买妇人般融入了京城刚刚苏醒的人流之中。她七拐八绕,最终来到那家毫不起眼的“新华书店”。老槐正在柜台后打瞌睡,看到她进来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

张又冰将一个小油纸包放在柜台上,里面是几枚铜钱和蜡封的纸块。

“掌柜的,来一卷最便宜的草纸。”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老槐的手看似随意地将油纸包拂进袖中,然后从货架上取下一卷草纸放在柜台上。

“姑娘慢走。”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个呼吸,没有多余交流。

张又冰拿着草纸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她知道,这颗她亲手埋下的种子将通过最快渠道被送往千里之外的安东府,送到那个男人手中。而她自己则要开始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她回到家中,关上房门,闭上眼睛。大脑开始疯狂运转,那由数千份卷宗构建而成的信息模型再次浮现。

“山秀光”这个名字如同关键词在庞大数据库中进行高速检索。所有与他相关的任务记录、同僚名单、资金流向、甚至一些不起眼的备注都被她一一调出,进行交叉比对。

她要找到他,要从这些冰冷的故纸记录中勾勒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习惯,他的软肋,他可能出现的地点,一场无声的狩猎已经开始……

那趟震撼心神的火车之旅,仿佛耗尽了张自冰和柳雨倩最后一丝心气。

他们回到食堂,面对依旧丰盛的饭菜却味同嚼蜡。吃完饭后,他们被带回集体宿舍。

一夜无话,这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夫妻并肩躺在狭窄的铁架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片陌生的黑暗,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与梦话。他们的大脑都在超负荷运转,试图消化短短两天内所经历的一切。

旧的世界已在他们心中彻底崩塌,化为尘埃。而新的世界却如一头他们无法理解的钢铁巨兽,庞大冰冷却又充满力量。

第二天,当刺耳的钟声再次响起时,柳雨倩第一个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眼中已无昨日的迷茫与屈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坚定。在上午的新生培训间隙,她做出了一个让张自冰目瞪口呆的决定。

她主动找到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教官:“教官同志,我想申请在培训结束后去纺织厂工作。”

教官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虽穿着工作服,但举手投足间仍显养尊处优的中年妇人。

“夫人,您这个年纪纺织厂的工作很辛苦的。您确定吗?”

“我确定。”柳雨倩语气斩钉截铁,“我身体还硬朗,而且我想去看看。”

她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最终坦诚地说道:“昨天在食堂,我认出了一个打饭的女人。她以前是合欢宗的一个妖女,作恶多端。今天我又听说纺织厂里也有不少以前是三教九流的女人。我不明白,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法术能让这些连王法都管不了的妖女魔头变成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干活的工人。”

这个理由让青年教官再次愣住,他深深地看了柳雨倩一眼,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了然而自豪的笑容。

“夫人,我们这里没有法术。”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我们有的,是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好!我批准了!欢迎您加入我们劳动者的大家庭!”

张自冰在一旁听着妻子与教官的对话,心中翻江倒海。他的妻子那个曾经执掌偌大张府连出门都要前呼后拥的主母,如今竟然主动要去当一个最普通的纺织女工。而她的理由更让他感到灵魂颤栗。她已经不再关心正邪之分,关心的是“改造”。是这个新世界能将妖女变成工人的恐怖力量。这比简单屈服更深刻,是对旧有价值观的彻底否定和对新世界运行逻辑的主动探索。

下午又是扫盲识字班。张自冰依旧坐在角落里,年轻的老师邱迎鹃依旧在黑板上教那六个最简单的字。

“天——”

“地——”

“人——”

“你——”

“我——”

“他——”

今天当邱迎鹃带领大家朗读时,张自冰那双紧闭的嘴唇终于微微颤抖着张开。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生锈铁器摩擦般的声音。

“天、地、人、你、我、他……”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甚至不成调,但每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里用尽全力挤出来的一般。他念出这六个字时,眼前浮现的不再是圣贤书里关于天地君亲师的纲常伦理,而是轰鸣的工厂、飞驰的火车、妻子那双充满困惑与坚定的眼睛,以及那些曾经的泥腿子和妖女如今成为新世界建设者的身影。他终于承认他的世界已经死去。

而如果还想活下去,还想看懂这个全新世界,看懂女儿究竟在做什么,那么他就必须放下所有过去、所有骄傲、所有学问,然后像真正的蒙童一样从最简单的“天地人你我他”开始重新学习如何做人。

为期一周的新生培训,如同一场短暂而深刻的高烧,迅速来又迅速退去。它没有教给他们任何高深武功或精妙道理,只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统一作息、重复队列、基础识字,以及那趟足以碾碎一切旧有认知的火车之旅。将所有新来者身上五花八门的旧世界外壳强行剥离,然后再将他们赤条条地投入巨大熔炉之中。

柳雨倩如愿被分配到那座如钢铁巨兽般轰鸣不休的纺织厂。当她第一次作为学徒工,而非参观者走进巨大车间时感受截然不同。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单纯震撼,而是夹杂着棉絮、机油与汗水的闷热气浪。那上百台织布机同时运转发出的轰鸣,不再是充满节奏感的交响乐,而是一种能将人思维震成碎片的持续噪音。必须扯着嗓子大喊,才能让身边的人勉强听清你说的话。

她被带到车间的一个角落,带她的师父正背对着她熟练处理一架出故障的机器。那个背影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正是食堂给她打饭的女人——媚骨夫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媚骨夫人没有回头,声音却穿透嘈杂噪音,精准钻进柳雨倩耳朵里,“愣着能让这铁疙瘩自己把布吐出来吗?”她的语气充满不耐烦的严厉,还有工人师傅特有的粗野暴躁。

柳雨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情绪,走了上去。

“我……我叫柳雨倩。”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还知道,你就是那个姓张的刑部郎中的老婆!十几年前在钱塘江边,你还捅了老娘一剑,差点让老娘见了阎王。”媚骨夫人终于转过身来,她用沾着油污的手擦擦额头汗,一双曾能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麻木与疲惫。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这里,你不叫柳雨倩,我也不叫媚骨夫人。你是学徒工‘8127’号,我是值班长‘3516’号。你的任务就是跟我学,我的任务就是教会你怎么伺候好这些铁疙瘩,让它们少给老娘添麻烦!听明白了吗?”

柳雨倩被她这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能下意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对柳雨倩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媚骨夫人对她的严厉程度超出想象!

换线慢了,要被骂;加油时机不对,要被骂;清理飞絮不干净,更要被骂。柳雨倩如今要面对的,是昔日妖女如今却似泼妇般的责骂。她的骂声犹如雷声般震耳欲聋,夹杂着各种柳雨倩闻所未闻的粗鄙之语,与当年媚眼如丝的妖女形象大相径庭。柳雨倩那双曾挽出最精妙剑花的手,如今却在笨拙地学习操作冰冷的钢铁零件。几天下来,她手上已磨出好几个水泡,指甲缝里也全是洗不掉的油污。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尽管媚骨夫人嘴上不饶人,但教起来却非常认真。她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演示如何快速精准地接上断掉的纱线,会告诉柳雨倩如何通过听机器声音来判断其运转是否正常。她的经验丰富,技巧娴熟,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柳雨倩那颗充满困惑与敌意的心,在这种高强度劳动与严苛教导中慢慢沉淀下来。她开始观察,观察媚骨夫人如何与车间其他女工相处,会为一点工作小事大声争吵,但转眼又在休息时凑在一起,分享一块舍不得吃的麦芽糖。她观察那些同样出身不正的女人身上早已无半分江湖气息,谈论的是今天产量、食堂晚上加不加餐、自己孩子在新生居学堂里又认了几个字。她们的生活庸俗疲惫,却又充满柳雨倩从未见过的踏实与生气。

这天中午休息钟声响起,媚骨夫人带着一身疲惫和柳雨倩一起坐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啃着干硬的窝头。

“喂。”媚骨夫人突然用胳膊捅了捅柳雨倩。

“嗯?”

“你家那个老头子……”媚骨夫人嚼着馒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在床上还行不行啊?”

“噗——!”柳雨倩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她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做梦也没想到媚骨夫人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样羞人的问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柳雨倩又羞又怒。

“装什么纯情烈女……”媚骨夫人不屑地撇撇嘴,“都一把年纪了,儿女都成家了吧?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就问问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不是到这个年纪就跟死鱼一样,一个月都不动弹一次?”她的话粗俗下流,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让柳雨倩无法反驳。

“我家那个死鬼老兵,别看瘸了一条腿,在床上可还是头蛮牛,一晚上不折腾两次都睡不着觉。”媚骨夫人颇为自豪地说道。

柳雨倩的大脑已经宕机,她不知如何回应这种对话。

媚骨夫人见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容里竟带着一丝怜悯。

“看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了,不逗你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不瞒你说,社长心善,见不得我们这些姐妹守活寡。以前我们练的那套采补功夫伤人伤己,早就被禁了。不过社长给我们换了一套更厉害的双修功法。”

“那功法叫什么《龙凤和鸣宝典》,真是厉害啊!不伤身,还能固本培元,阴阳调和。只要男女双方都练了,那干起活来……啧啧啧……保管你舒坦得像上了天一样。我家那个老兵就是靠这个才龙精虎猛的。”

她拍了拍柳雨倩的肩膀,像是在传授什么不得了的秘诀:“等你转正了,成了正式工人,也可以去申请学习。到时候让你家那老头子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快活。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板着死人脸,念那些狗屁不通的圣贤书。”说完她便啃完最后一口馒头起身拍拍屁股回去检查机器了。

只留下柳雨倩呆呆地坐在那里风中凌乱。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双修功法”“龙精虎猛”“快活”这些让她面红耳赤的词语。她感觉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世界的最后一块基石,也被媚骨夫人这粗俗而充满生命力的几句话彻底砸碎!

与妻子在工厂里接受肉体磨炼不同,张自冰的“改造”是在精神层面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进行着。

因为他识字,具备文化基础,他被分配到新生居的宣传部工作。

该部门负责新生居所有的思想宣传工作。张自冰的任务包括两项:第一,每天在固定时间到不同的工人宿舍区,为不识字的或识字不多的工人朗读《星火日报》;第二,印刷和抄写宣传标语及学习材料。

当他第一次走进弥漫着油墨气味的宣传部大办公室时,心情沉重。当他第一次从部门主管手中接过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星火日报》时,双手直接颤抖起来。

因为报纸头版头条的社论标题用加粗黑体字写道:

《论“忠君爱国”思想之反动本质与欺骗性》。

这篇旁征博引、言辞犀利的文章,将他及其阶层的道德准则批驳得体无完肤,称其为“统治阶级为了愚弄和奴役被统治阶级而编造出的最恶毒的精神枷锁”。

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这比他在缉捕司乃至安东府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大逆不道”!这不仅是谋反,更是在颠覆整个大周皇朝,乃至千百年来所有封建王朝的根基。

然而,他必须亲口将这些文章念给曾经的“庶民”们听。那天晚上,他拿着报纸和铁皮喇叭,站在挤满工人的宿舍大院里,他的嘴唇颤抖,无法发声。

工人们却用充满期待和尊敬的目光看着他。在他们眼中,这位斯斯文文,能流利朗读报纸的中年先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文化人”。

最终,他念了文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毫无感情,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的傀儡。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是将这种奴役关系推向了极致。它让无数黎民百姓心甘情愿地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家族私利去流血、去牺牲,却忘记了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他每念出一个字,都感觉像在用一把钝刀割自己的心。他是刽子手,一个亲手处决自己信仰与世界的刽子手。

念完报纸,工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个年轻工人站起来大声提问:“张先生!俺听明白了!那皇帝老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头子,对不对?”

另一个工人也跟着喊道:“那我们把他拉下马,自己当家做主,就是天经地义的,对不对?”

张自冰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朴实而又充满觉醒光芒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狼狈地逃离……

在属于他和妻子的宿舍中(因为他宣传部的工作,柳雨倩在工厂也有了正式工作,他们从集体宿舍搬出,拥有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感觉自己比在工厂干了一天的妻子还要累!

这种精神上的撕裂与煎熬几乎将他掏空,他想起过去在刑部审案的日子。他也曾审过那些所谓的“民变反贼”,他曾对他们“人人求活,均分田产”的口号嗤之以鼻,认为那是蛊惑人心的妖言。但如今,他自己却成了这“妖言”的传播者。

而且,他悲哀地发现,这“妖言”似乎比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要有用得多!

那根紧绷了数日的弦,终于断了……

在连续七日被迫用口诵读那些足以将一生所学、所信焚烧成灰的“妖言”后,张自冰倒下了。

这不是简单的风寒或年老体衰,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爆发的崩溃,高烧来势迅猛而异常霸道。

他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上,如同被扔上岸的鱼,时而如坠冰窟,浑身剧烈颤抖,牙关咯咯作响;时而又像被投入炼丹炉,皮肤滚烫得吓人,满脸涨红,汗水如溪流般浸透了被褥。

柳雨倩彻底慌乱了!她向媚骨夫人请假,寸步不离地守在丈夫身边。她用冷水浸湿毛巾,一遍遍地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身体。她试图将水喂进他干裂的嘴唇,但他牙关紧闭,水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喂不进去。

他在说胡话,却不是简单的呓语或无意义的呻吟。

他的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世间极致的痛苦。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一句他读了一辈子、教了一辈子、也用来审判无数人的话。

“民为贵”,他的声音破碎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迷茫。

“社稷次之”,一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消失在逐渐变得花白的鬓角之中。

“君为轻”,当最后三个字从他的喉咙艰难地挤出来时,他的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仿佛这句话本身就是一道最残酷的天雷,狠狠劈在他的神魂之上。

柳雨倩呆住了,她握着丈夫枯瘦而滚烫的手,眼泪无声滑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话对一个像张自冰这样的旧士大夫意味着什么。

他们将这句话挂在嘴边,用来彰显自己的仁德与学问。

他们用它来教化世人,却从未真正将其放在心上。

在他们的世界里,君才是天,才是主宰。

民不过是实现他们“修齐治平”这个宏大理想的工具与代价。

然而,现在她的丈夫在被彻底摧毁所有骄傲与尊严后,在这高烧不退的炼狱中,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她知道,他不是在说胡话。

他是在用生命与灵魂进行一场最痛苦的忏悔。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恐怖分量。

“哭哭哭!哭能把他哭活过来吗?”一声粗暴而不耐烦的吼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满室的悲戚。

媚骨夫人双手叉腰,一脸嫌恶地站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同样蓝色工作服,但手臂上戴着红色桃心袖章的年轻姑娘。

“我说,柳雨倩,你脑子里装的也都是棉絮吗?”媚骨夫人几步冲进来,指着柳雨倩的鼻子骂道,“男人病成这样,你就知道在这里抹眼泪?你不会去卫生所叫人吗?你当这里还是你们京城那个吃人的地方,生了病就只能听天由命等死吗?”

柳雨倩被她骂得一愣,下意识地辩解道:“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媚骨夫人气得直跺脚,“新生培训第一天就教了!遇到紧急情况,就去找你们楼层的安全员!安全员会联系卫生所!你把我教你的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嘴上骂得凶,但动作却不慢,转头对两个姑娘说道:“快!把他抬到担架上!送卫生所!烧得太厉害了!再耽误下去,脑子都要烧坏了!”

两个年轻护士动作麻利而专业,迅速将张自冰抬上可折叠的帆布担架,平稳地向外走去。柳雨倩六神无主地跟在后面。

她们很快来到了挂着“新生居第一卫生所”牌子的白色小楼前。一股浓烈而陌生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草药味道。

卫生所里窗明几净,地板拖得一尘不染。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柜子。几个和刚才两个姑娘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医护人员,正在里面忙碌着。

张自冰被抬到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了过来。

当柳雨倩看清那个人的脸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瞳孔收缩成针尖,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像。

是她!

那个被整个江湖传得神乎其神,一手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一手毒术能杀人于无形的飘渺宗核心长老——药灵仙子,花月谣!那个长相清纯甜美,如同邻家小妹,却痴迷于炼制各种奇特春药与剧毒的疯狂魔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她竟然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像一个最普通的大夫?

柳雨倩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思考了。这短短十几天的见闻,比她过去六十年的生涯都要离奇与颠覆。

然而,花月谣却仿佛根本看不到她一样。

或者可以说,她眼中只有病人。

她走到病床前,脸上没有了传说中那种清纯甜美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与专业。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张自冰的手腕上,闭目诊脉。随后,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柳雨倩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件。那东西有两根细长的管子,连接着一个小小圆形铁片。花月谣将两根细管的末端塞进自己的耳朵,将冰冷的铁片贴在张自冰裸露的胸膛上,仔细倾听。最后,她掰开张自冰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柳雨倩无法理解的仪式感与逻辑性。

“急性肺炎,并发高热、惊厥。原因:长期的精神压力与情绪抑郁导致的免疫系统崩溃。”花月谣收起奇怪物件,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语气对身边护士说道。

她的诊断没有一字提到阴阳五行、经脉气血,全是一些柳雨倩听不懂但感觉厉害的词语。

“立刻进行物理降温。上青霉素和葡萄糖盐水静脉滴注。”花月谣下达指令。

“是,花大夫。”年轻护士立刻转身准备。

花月谣这才将目光转向早已石化的柳雨倩。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不是那个曾经与邪派为敌的正道侠女,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家属。

“你是病人的家属吧?”她问道。

柳雨倩机械地点了点头。

“放心,没有生命危险。他的病根在心里。身体的病好治,心理的病难医。等他烧退了,你们宣传部的思想辅导员会来找他谈话的。”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与一支炭笔,在上面写了几字,递给柳雨倩。

“这几天,他需要住院观察。你拿着这个去食堂的‘病号饭’窗口给他打饭。这几天只能吃流食,小米粥或烂面条。”

“另外,我已经给你们夫妻二人的单位开了病假条。他住院期间,你可以请全薪陪护假。安心照顾他吧。饭票和工钱,组织上都会照发的,不用担心。”说完,她不再理会柳雨倩,转身走向下一个病床。

柳雨倩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写着“病号饭(流食)”的纸条。

她看着护士将一根细针扎进丈夫手背,将一瓶透明液体通过细管子缓缓滴入他的身体。

她看着那个曾经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药灵仙子花月谣,此刻正耐心地为断了腿的矿工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又想起那个曾经采阳补阴的媚骨夫人,此刻正在车间里扯着嗓子指挥女工们生产布匹。

她突然感觉自己像天大的笑话。

她和丈夫,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旧世界,所有的恩怨情仇、正邪之分、道德礼法,在这个高效、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的庞大体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荒诞而又不值一提。

在这里,没有仙子,也没有妖女。只有大夫和工人。

在这里,生了病,不会有人关心你是谁,你的过去是什么。

体系会给你治疗,会给你病假,会给你病号饭。

因为你是这个庞大集体中的一员。

你的健康,就是集体的财富。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无力感与同样巨大的安全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在她心中升起,将她那最后一丝属于旧世界的骄傲,彻底冲刷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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