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城的秋意带着草原特有的清冽,城墙上的鹰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李砚站在宫殿的丹陛之上,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来自大周皇室的和亲使团、西域城邦的朝贡队伍、草原诸部的献礼使者,密密麻麻地排到了宫门外,各色旗帜与贡品堆积如山,恍若一场盛大的集会。
“大周使者,上前回话。”司仪官的声音穿透人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身着锦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文士从人群中走出,他是大周礼部尚书王晏,此行肩负着和亲的重任。他仰头望着丹陛上那个身着玄色龙纹袍服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不过数年时间,昔日被视为蛮夷的草原部落,竟出了这样一位威慑四方的霸主,连传承三百年的大周,都要靠和亲来求一份安宁。
“臣王晏,奉大周皇帝陛下旨意,拜见神鹰部大可汗。”王晏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陛下闻大可汗统一草原,威加四海,特将最疼爱的昭阳公主许配大可汗,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世代不相攻伐。”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女掀开一辆马车的帷幕,一位身着华服、蒙着轻纱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姿窈窕,步履轻缓,虽看不清容貌,却已显露出皇家气度。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草原部众们虽久闻中原皇室女子的娇美,却从未亲眼得见,此刻无不露出好奇之色。
李砚的目光却掠过昭阳公主,落在了使团身后的数十辆马车上。那些马车用厚布遮盖,隐约能看到里面堆放着长条状的物件,还有不少身着粗布衣衫、眼神警惕的工匠,正被士兵们看管着。
“公主的心意,本汗心领了。”李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只是,本汗更想知道,这些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王晏心中一凛,暗道这位大可汗果然眼光毒辣。他早听闻李砚不好金银珠宝,唯独看重实用之物,因此特意从皇室秘库和工部调来了这些“真正的宝贝”。
“回大可汗,”王晏躬身道,“车内是陛下为公主准备的嫁妆,除了些许薄礼,还有三百名身怀绝技的工匠——有擅长烧制瓷器的,有精通冶炼的,有能织云锦的,还有几位是工部的老匠人,熟稔营造之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有五千卷书籍,涵盖经史子集、农桑医卜、天文历法,皆是大周三百年积累的典藏,陛下愿以此为礼,助神鹰部开化民智。”
李砚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他要的,正是这些。
金银珠宝会贬值,美人会老去,唯有知识和技艺,才能真正让神鹰部强大起来。大周建国三百余年,历经盛世,积累的工匠技艺和典籍知识,是任何部落都无法比拟的财富——烧制瓷器的技术能让草原拥有新的贸易品,冶炼技艺可提升兵器质量,农桑书籍能改良牧场耕种,而天文历法,则能让牧民更精准地掌握时令。
“王尚书有心了。”李砚微微颔首,“公主请入后宫安置,嫁妆……本汗亲自过目。”
他没有理会阶下众人的反应,转身走向那些马车。王晏连忙跟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场和亲算是成了。
第一辆马车被掀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卷竹简和帛书,封皮上写着《考工记》《天工开物》等字样。李砚拿起一卷《考工记》,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兵器、车辆、农具的制作方法,甚至还有青铜配比的秘方,字迹工整,注解详尽。
“好。”他赞了一声,递给身后的史官,“收入书馆,妥善保管。”
第二辆马车里是几位老工匠,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自称曾参与过大周皇陵的修建。“老朽能夯土筑城,能凿石为桥,还能烧制城砖,坚固耐用。”老者声音洪亮,带着几分自豪。
李砚看向秦老匠,秦老匠上前与老者交谈几句,回来后对李砚道:“大可汗,这位老先生确实是营造高手,他说的‘糯米灰浆’之法,比我们现在用的夯土更坚固,可保城墙百年不塌。”
“很好。”李砚对老者道,“磐石城的扩建,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老者躬身应诺,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他本以为会被当作奴隶,没想到竟能得此重用。
接下来的马车里,有擅长纺织的工匠,能织出比蜀锦更轻薄的丝绸;有精通医术的大夫,带来了《本草纲目》和数十种珍贵药材;还有几个农匠,手里捧着几本《农桑辑要》,说能教牧民在草原上种植耐寒的谷物。
李砚越看越满意,这些工匠和书籍,比十座城池的财富还要珍贵。他当即下令,在磐石城内设立“百工营”和“书馆”,百工营由秦老匠总领,收纳所有工匠,给予优厚待遇,让他们传授技艺;书馆则由中原儒生和草原祭司共同管理,整理典籍,教授部众识字读书。
“凡学有所成者,无论出身,皆可入仕。”李砚的命令传遍全城,让那些原本忐忑不安的中原工匠和儒生们安定下来,也让草原部众们对读书学艺生出了兴趣。
昭阳公主的婚礼在三日后举行。李砚按照草原习俗,杀牛宰羊,大宴三日,磐石城内一片欢腾。昭阳公主虽生长在深宫,却并非娇弱女子,她通晓诗书,也懂些权谋,知道自己的使命,对李砚恭敬有礼,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可汗似乎对那些工匠和书籍,比对臣妾还上心。”新婚之夜,昭阳公主半开玩笑地说。
李砚放下手中的《农桑辑要》,笑道:“公主是本汗的妻子,自然重要。但工匠能造器物,书籍能传智慧,这是神鹰部长远的根基,缺一不可。”
昭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释然:“臣妾明白了。若大可汗有需,臣妾带来的侍女中,有几个识字的,可去书馆帮忙抄书。”
“好。”李砚点头,对这位公主多了几分欣赏。
和亲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大周的藩王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轻易招惹神鹰部,纷纷派使者送来贺礼,其中不少人效仿皇室,送来工匠和书籍,只求李砚不要插手中原事务。
李砚照单全收,却也没闲着。他让百工营的工匠们改良兵器——用中原的淬火之法打造长矛,射程更远;用西域的镔铁制作甲胄,防护更强;甚至让纺织工匠与草原妇女合作,用羊毛织出厚实的毡布,既保暖又耐磨,深受士兵们喜爱。
书馆里,中原儒生开始教授草原子弟读书写字,孩子们用狼毫笔在竹简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生涩,却充满了新奇。老祭司们也开始学习中原的历法,将草原的节气与中原的农时结合起来,指导牧民们何时放牧、何时储备粮草。
“以前只知道跟着水草走,现在才明白,原来天上的星星也能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一个老牧民看着书馆里的星图,感慨道。
李砚偶尔会去书馆听课,听儒生讲中原的历史,讲商汤周武,讲诸子百家。他发现,大周三百年的积淀,不仅有技艺,更有治国的智慧——虽然大周末年腐朽,但早期的典章制度,如“分封制”“井田制”,稍加改良,便可用于草原的治理。
“草原与中原,虽习俗不同,却有共通之处。”他对身边的巴特尔说,“我们既要保持草原的勇猛,也要学中原的智慧,才能长久。”
巴特尔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他相信大可汗的判断。
随着时间的推移,磐石城越来越繁华。百工营的作坊里,瓷器烧制成功,虽不如中原精美,却也远销西域;铁匠铺里,新造的铁犁让草原的耕地效率提高了一倍;书馆里,越来越多的草原子弟能读书写字,甚至有人开始尝试用中原的诗歌体裁,吟唱草原的风光。
昭阳公主也渐渐融入了草原生活,她向草原妇女传授中原的刺绣技艺,又将草原的奶制品做法带回中原,成了连接两地的纽带。她还为李砚生下了一个儿子,李砚取名为“李华”,意为“华夏与草原相融”。
这日,李砚正在百工营查看新造的连弩,王晏突然求见,神色慌张。
“大可汗,大周……出事了。”王晏递上一封密信,“北方藩王起兵叛乱,攻入洛阳,皇帝陛下……下落不明。”
李砚接过密信,看完后沉默片刻。大周,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中原乱了,对我们是好事,也是坏事。”李砚对王晏道,“乱则有机可乘,却也断了商路和工匠来源。”
他沉思片刻,下令道:“派轻骑兵南下,保护中原的工匠和儒生,凡愿来草原者,一律收留;商路暂时封闭,等局势稳定再说。”
王晏躬身领命,心中五味杂陈——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周,如今竟要靠草原的庇护才能保全文脉。
李砚站在城墙上,望着南方。中原的乱局,对他而言,是机遇,也是挑战。但他并不急于南下,磐石城的根基尚未稳固,百工技艺的传承还需时间,草原的部众也需要休养生息。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天工开物》,封面上的字迹已有些磨损,却依旧散发着智慧的光芒。这些来自大周的珍宝,才是他最坚实的底气。
“慢慢来。”李砚轻声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统一草原,打通丝路,建造磐石城,收纳百工典籍……他一步一个脚印,将神鹰部从一个小部落,打造成了横跨草原与西域的强大势力。如今,大周已衰,新的时代即将开启,而他,将带着这些积累的财富与智慧,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宫门外,和亲的使者早已离去,朝贡的队伍络绎不绝,百工营的锤声与书馆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漠北草原上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