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三招败敌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名为异人界的平静湖面。
这一次,激起的却非怒浪,而是诡异的沉默。
术字门灰头土脸的离去,让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门派瞬间偃旗息鼓。
他们看明白了。
如今的三一门,即便掌门闭关,也绝非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陆瑾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剑阵,已然超出了年轻一辈的范畴,足以让许多门派的宿老感到心悸。
强取,已无可能。
于是,各大门派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
他们像一群盘旋在山巅的秃鹫,耐心等待着,等待三一门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待那十年之期过去。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一份拜帖,却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方式,被送到了天柱峰的山门前。
送帖之人,并非来自什么名门大派。
而是百草门。
一个在异人界以炼丹、疗伤闻名,几乎与世无争的小门派。
演武场旁的书房内,三一门如今的核心弟子齐聚一堂。
澄真将那份用上好桑皮纸写就的拜帖,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他的神情无比凝重。
“百草门门主亲笔。”
“他们说,大道在前,不敢不争。”
“既然三一仙门之法不可轻传于外,他们愿……解散百草门,举派上下三百余人,尽数拜入我三一门墙下,求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
澄真一字一句地念出,整个书房内,落针可闻。
陆瑾、水云、刘得水,甚至连刚刚从山外秘境返回,前来述职的李慕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这已经不是试探。
这是朝圣。
“他们疯了?”
刘得水挠了挠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一个传承数百年的门派,说解散就解散,只为来当个外门弟子。
“不,他们很清醒。”
一直靠在窗边,姿态散漫的李慕玄忽然开口了。
他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们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
“只不过,他们赌的不是我们什么时候会死,而是我们什么时候会君临天下。”
“好一个百草门,真是好大的魄力。”
澄真眉头紧锁,他不喜欢李慕玄这种轻佻的态度。
“慕玄师弟,此事关乎我三一门未来百年之基业,不可儿戏。”
他看向众人,沉声道:“我不同意。”
“为何?”
陆瑾抬眼问道,他的态度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单纯地询问缘由。
澄真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说道:“其一,掌门有令,封山十年,为的是潜心修行,稳固根基。我等弟子修为尚浅,根基未稳,若此刻大开山门,招收外人,必将牵扯大量精力,与掌门之令背道而驰。”
“其二,人心隔肚皮。百草门三百余人,来意虽诚,但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混入别派的探子?一旦我门中修行细节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澄真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我三一门之法,乃掌门穷尽心血所创,讲求的是‘逆生’,是‘归一’。此法对心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等皆是自幼入门,由师长们耳提面命,尚且步步惊心。这些外人半路出家,心性驳杂,如何能修我三一之道?若出了岔子,岂非我等之过,更是对我三一门声威的折损。”
他一番话说完,水云第一个点头表示赞同。
“澄真师兄所言极是,此事,不得不防。”
“防?防什么?”
李慕玄嗤笑一声,从窗边走了过来。
他直接站到了澄真的对面,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澄真师兄,我看你是安稳日子过久了,胆子都变小了。”
“掌门为何要封山十年?是让我们当缩头乌龟吗?”
“不,是让我们磨剑!”
“如今,有人捧着最好的磨刀石送上门来,你却要将之拒之门外?”
澄真的脸色沉了下来。
“慕玄!注意你的言辞!何为磨刀石?”
“他们就是磨刀石!”
李慕玄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势竟丝毫不弱于澄真。
“三百多条活生生的人,三百多个不同的念头。收下他们,管理他们,教化他们,从中筛选出可用之才。这难道不是对我等心性、手段、乃至整个三一门运作能力最大的一场考验与磨砺?”
“你怕有探子?那就用雷霆手段把探子揪出来,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看看我三一门的规矩!”
“你怕他们心性不纯,学不了功法?那就说明我们的教化之功还不到家!掌门能将我们这些顽石点化成金,我们为何不能将他们引入正途?”
李慕玄的目光灼灼,逼视着澄真。
“澄真师兄,你所说的种种顾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字——怕!”
“你怕麻烦,怕失控,怕承担责任!”
“你!”
澄真被这番话气得脸色涨红,道袍下的手都攥紧了。
“李慕玄,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根本不懂守护一个门派需要何等的谨慎!”
“我不需要懂那些。”
李慕玄冷笑。
“我只知道,掌门要我们炼的是‘斩天之剑’,不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生锈的破铜烂铁!”
“天下人想来我三一门求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是势。顺势而为,方为英雄。你却想逆势而行,将所有人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
“你这是在守护门派吗?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澄真和李慕玄,一个代表着保守与稳固,一个代表着激进与开拓。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在此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够了。”
一直沉默的陆瑾,终于开口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却让争吵的两人同时噤声。
陆瑾的目光在澄真和李慕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此事,我等无法决断。”
他站起身,望向天柱峰顶的方向,那扇紧闭的石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请示掌门吧。”
天柱峰顶,静室石门前。
澄真独自一人肃立,身后,陆瑾、李慕玄等人都远远站着,神情各异。
“弟子澄真,有要事禀报,请掌门示下。”
澄真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将百草门之事与门内争议,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他说完,便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着。
风声呼啸,吹动着他的衣袍。
石门之内,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李慕玄都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从石门后缓缓传出。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传火者,不必为薪。”
“守火者,亦可为薪。”
“其心为真,出身何妨?”
短短三句话,让澄真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
他明白了。
在掌门的境界里,根本没有内外之别,没有亲疏之分。
只有“心”。
谁的心,能够承载三一门的“火种”,谁,就是三一门的人。
是自己,着相了。
李慕玄的嘴角,则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知道,他赌对了。
掌门的心胸,远比澄真想象的要广阔万倍。
“弟子……明白了。”
澄真再次深深一拜,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石门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三一外道十三律’。”
“凡入我外道者,需立血誓,断绝过往,终身不得背叛师门。”
“外道弟子,可入阐明山修行,但不得踏足天柱峰。”
“允其修行‘三艺五术’,以固本培元,强身健体。”
“‘三艺’者,炼体、养炁、静心。”
“‘五术’者,符、阵、剑、拳、掌之初解。”
“此为入门之基,大道之始。”
“至于根本法‘逆生三重’,非内门核心,终身不得窥探。”
“此事,由澄真你全权负责。”
“去办吧。”
话音落下,石门内的气息便再度沉寂下去,再无半分波动。
澄真直起身,脸色复杂。
掌门不仅同意了,甚至连后续所有的规则框架都一并定了下来。
这哪里是临时起意。
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神色各异的师兄弟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份来自百草门的拜帖上。
他知道,从今天起,三一门,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