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被正式立为皇后的旨意,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由玄烨亲口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提出,并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虽然正式的册封典礼尚需钦天监择选吉日,筹备周期漫长,但这道口谕,已然奠定了后宫全新的格局。
永和宫瞬间成为了紫禁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道贺的妃嫔、巴结的奴才几乎踏破了门槛。内务府的供给前所未有的精心与丰厚,连带着圆姐和昭意格格的待遇也水涨船高。桑宁被这巨大的荣耀和突如其来的众星捧月冲击得有些飘飘然,尽管圆姐再三提醒她要端庄持重,但她眉眼间的飞扬与言语间不自觉流露的优越感,已然遮掩不住。
玄烨看在眼里,虽觉她不够沉稳,但念及其年纪尚轻,又经历了诸多波折,这份“真性情”反倒比过于刻板的端庄更显生动,便也多了一份包容。他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位心思不算深沉的皇后,或许能让他从前朝繁重的政务中,获得些许简单的放松。
然而,这份“简单”很快就被打破。
这一日,玄烨在御花园偶遇精心打扮、正在“练习骑射基本功”的佟佳仙蕊。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着马尾,额间带着细密的汗珠,见到玄烨,远远便收势行礼,姿态洒脱,眼神清亮,再无之前的骄纵,反而带着几分历经挫折后的沉静与坚韧。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恭敬。
玄烨驻足,看着她与宫中其他妃嫔迥然不同的气质,心中那点因表妹情分而产生的怜惜再次被勾起。“起来吧。近日可还习武?”
“回皇上,不敢懈怠。”佟佳仙蕊起身,目光坦然,“阿玛常说,居安思危,臣女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强身健体,时刻铭记满洲尚武之风,亦是本分。”
她的话,巧妙地避开了争宠,抬高了格局,正中玄烨下怀。玄烨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与她一同漫步,谈论起骑射之道,相谈甚欢。临别时,仙蕊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钮祜禄姐姐近日凤体安康,真是社稷之福。只是臣妾偶然听闻,姐姐似乎对巴林部那位郡王颇为好奇,还向内务府问及了漠南的风土人情呢……”
她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姐妹间的关心。
但这话听在玄烨耳中却不是滋味。桑宁打听巴林部?她打听那个顶着她名字和身份远嫁的“妹妹”做什么?是姐妹情深?还是……对这场和亲有所疑虑?亦或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风声?
玄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桑宁仁厚,关心远嫁的宗室女,也是常情。”
话虽如此,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帝王的信任,从来脆弱。
几乎与此同时,前朝也起了波澜。几位与佟家关系密切的官员,在朝会上再次提及抬旗之事,虽未明指佟国纲,却大谈佟氏一族“忠心体国”、“功在社稷”,其子弟“才堪大用”,奏请皇上应“广施恩泽,以励勋旧”。其声浪之大,远超以往。
而钮祜禄家这边,尹德虽因长姐即将正位中宫而声势大振,但家族根基因先前弹劾风波受损,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时难以完全恢复,面对佟家一党的步步紧逼,竟显得有些招架乏力。
前朝后宫的动向,通过不同渠道,几乎同时汇聚到玄烨的御案前和耳边。
他感到一阵烦躁。立后之事刚刚落定,本以为能得片刻安宁,没想到新的风波立刻接踵而至。佟佳仙蕊看似无心的“提醒”,前朝佟家势力的蠢蠢欲动,都让他意识到,平衡一旦被打破,再想维持,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
他既不能任由佟家借此机会过分膨胀,也不能让刚刚确立的皇后威信受到挑战。
当晚,玄烨摆驾永和宫用膳。席间,他看似随意地问桑宁:“朕听闻,你近日对内务府问起巴林部之事?”
桑宁正沉浸对未来生活的喜悦憧憬中,闻言一愣,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是啊,皇上。臣妾就是好奇嘛,听说那边天高地阔,牛羊成群,跟咱们这儿一点都不一样。也不知道那位格格她在那边习惯不习惯。”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和些许未能尽兴的八卦意味。
玄烨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眼神清澈,只有好奇并无深沉心机,心中稍安,但那份因旁人“提醒”而产生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淡淡告诫道:“和亲之事,关乎国体,桑宁你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皆受瞩目,此类无关之事,少问为宜。”
桑宁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松开。虽被他略显严肃的语气说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应下:“是,臣妾知道了。”
而另一边,对于前朝佟家势力的躁动,玄烨的处理则更为直接。他驳回了那几位官员关于“广施恩泽”的奏请,并在一次召见佟国维时,看似无意地提点道:“舅舅,朕知你忠心。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佟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当知收敛,方是长久之道。仙蕊在宫中,朕自会看顾,前朝之事,尔等还需以稳为重。”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佟国维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冷汗涔涔而下,连连称是,不敢再妄动。
景仁宫内,佟佳仙蕊得知父亲被皇上敲打,前朝攻势受挫,气得险些又摔了东西,但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了。她知道,自己那步“闲棋”虽然未能一举扳倒桑宁,但至少在皇上心里埋下了一根刺。而她,需要更有耐心。
永和宫中,圆姐从桑宁口中得知玄烨的问话中,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立刻暗中查问,很快便锁定了消息源头极可能与景仁宫有关。
“她果然按捺不住了。”圆姐眼神冰冷,“利用皇上的多疑,行挑拨离间之实。”
她立刻加强了对桑宁的管控,严禁她再与任何人讨论任何与巴林部和亲相关的话题,同时,也开始更加留意景仁宫以及与佟家往来密切的宫人。
凤座之下,从无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