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满脸喜气地从产房出来,到了外间,立刻扬声吩咐:“春桃,今日永和宫上下,所有当差的,统统有赏!接生嬷嬷和太医加倍!快去!”
春桃笑着响亮应下:“嗻!奴婢这就去!”立刻带着几个小宫女脚步轻快地去了后殿库房。
不一会儿,宫女太监们便捧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出,上面堆着亮闪闪的银锞子和色彩鲜亮的锦缎。殿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声,喜气洋洋的气氛驱散了先前生产的紧张和压抑。
待众人都领了赏,千恩万谢地退下各司其职后,瓜尔佳氏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将春桃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春桃,方才那个不老实的接生嬷嬷,现在何处?”
春桃也立刻压低了声音:“回福晋,按您的吩咐,押在后殿西边那间空房里锁着呢,派人看着了。”
瓜尔佳氏点点头,目光投向通往后殿的那道月亮门:“带我去看看。”
春桃心下有些疑惑,处置一个不懂规矩的奴才,何须福晋亲自前去?但她从不多问,只低声应道:“嗻。”便在前头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后殿那间最为僻静的厢房前。春桃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那把有些锈迹的铜锁:“福晋,人就在里面。”
瓜尔佳氏对春桃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你去前头好好看着纽伦和小格格,她们母女刚生产完,最是虚弱,需要人精心伺候。”
“嗻。”春桃虽心中疑虑更深,但毫不迟疑地应下,行礼后便悄步退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转角。
瓜尔佳氏独自一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房中,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庭院的光线和声响。
屋内有些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气味。那接生嬷嬷被粗糙的麻绳绑着手脚,蜷缩在角落一个破旧的草垫上。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令人意外的是,她非但没有恐惧哀求,反而冲走进来的瓜尔佳氏露出了一个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灿烂的笑容。
瓜尔佳氏走到她面前,并未叫她起身,只是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伸手仔细取掉了塞在她口中的布团。
“主子,您来了。”那嬷嬷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瓜尔佳氏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平娘,这条路……你可真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被称作平娘的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神却异常坚定:“主子,奴才孤身一人,无夫无子,在这世上飘零半生,当年若不是主子心善,在雪地里赏了奴才一口饭吃,给了奴才安身立命之所,奴才早就冻死饿死了,哪能活到今日?”
“如今奴才得了那治不好的脏病,大夫都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浑身疼得夜不能寐。临了临了,能用这条残命再替主子做最后一件事,为主子扫清障碍,奴才……死得其所,心甘情愿。求主子成全奴才这片心!”
瓜尔佳氏眼中泛起泪光,声音有些哽咽:“你我主仆相伴二十余载……我本不愿……”
平娘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主子莫要伤心,更莫要后悔。今日之事,必须有个了结。只有奴才被处死,纽伦主子在这吃人的宫里才能有生路,咱们李家……也才能有生路。奴才这条早晚要丢的命,能换这么多,太值了!奴才心里,只有欢喜!”
瓜尔佳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冷静:“你说得对……纽伦心善,有些障碍,只能我这做额涅的,来替她清除干净。”
平娘闻言,眼中放出光来,仿佛得到了最高的嘉奖。她挣扎着,用被绑着的双手支撑着,强行跪直了身子,对着瓜尔佳氏,郑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奴才平娘,给主子磕最后一个头了。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来世再报!再来结草衔环,伺候主子!”
瓜尔佳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颤声道:“好……若有来生,你我不做主仆,做姐妹,相伴相守一世平安。”
平娘抬起头,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笑:“能得主子此言,平娘死而无憾了!”说完,她再次重重地将额头磕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瓜尔佳氏拿出帕子,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再深深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平娘,决绝地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亲手将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扣紧了那把冰冷的铜锁。当她转过身,面向庭院时,脸上的那丝悲切与不忍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嘴角甚至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
与此同时,玄烨结束了冗长而庄严的祭典,刚回到宫中,便听闻永和宫传来喜讯。
李格格平安诞下了一位小格格!
玄烨顿时龙心大悦,连身上繁重吉服都顾不上换,激动地直接吩咐:“改道!去永和宫!”
御驾立刻转向,仪仗匆匆,朝着东六宫的方向疾行。
跟在后头轿子里的桑宁也听闻了姐姐平安生产的消息,急着想回去,眼见皇帝的明黄轿辇一溜烟就越过她跑没了影,她在自己轿子里急得直跺脚,对着绯云抱怨:“你瞧皇上那轿子快的!跟抢似的!八成就怕我先回去瞧见了小格格!”
绯云忍着笑劝道:“哎呦我的好主子,您急什么呀!以后您日日和小主子住在同一宫里,有的是时间看,哪用争这一时半刻的?”
桑宁歪头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情立刻由焦转喜,甚至颇有兴致地吩咐道:“说得也是!行了,叫轿夫慢些走吧,稳当着点,不用赶了。”
她这边是悠闲了,前面抬着御驾的轿夫们可是倒了大霉。
既要紧赶慢赶追着皇帝急切的心情,又得小心保持轿子平稳,不能颠簸了圣驾,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轿子刚在永和宫门前停稳,玄烨甚至不等轿身完全落地,便自己一掀轿帘,利落地跳了下来,大步流星地就往宫里冲,吉服上的十二章纹和日月星辰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
梁九功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叫苦不迭:“哎呦喂我的万岁爷诶!这祭典站了一天,您怎么还有劲儿跑这么快啊!!您倒是等等奴才们啊!”
玄烨一路几乎是跑着穿庭过院,径直冲进了西暖阁,绕过屏风,只见圆姐正虚弱地靠在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
她看到玄烨穿着一身隆重吉服就跑来了,不由微微惊讶,柔声道:“皇上……您这是刚回宫,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