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为宫务所缠,忙得不可开交,再无余暇忧心旁事。圆姐这边,却因闽地消息传来,整夜辗转难眠。
兄长将额涅安置在泉州府,如今泉州已陷于郑经之手,音书断绝,生死未卜!唯盼念及哥哥先前搭救陈昭娘族弟的情谊,郑氏能存一丝仁念,莫要为难他们才好。
圆姐独坐窗边,望着朱墙怔怔出神。
春桃捧了冰鉴近前:“主子,七月里暑气正盛,窗边日头毒着呢。”
圆姐端起案上冰碗,啜了一口。那酸梅汤只透出股子沁凉,余味却是寡淡,便又搁下了。
“取纸笔来。”她猛地起身走向书案。
春桃忙奉上笔墨。圆姐提笔在手,墨痕悬于纸端,竟不知从何落字。纵是写了,闽地烽烟阻隔,可还能递得进去?若被耿、郑两家截获,得知她是宫妃,反会因此连累额涅他们?
一念及此,那笔终究又搁回了案上。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紧,一阵密似一阵,搅得人心头更添烦乱。那方搁下的墨锭,在笔山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仿佛也压在她心尖上。
春桃觑着主子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莫要太过忧心,大爷行事向来周全,老夫人吉人天相,定能...定能逢凶化吉的。”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泉州城破的消息是实打实的,郑家军占了城池,岂是“吉人天相”四字能轻易化解的?
圆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案面,那点凉意丝毫驱不散心头的焦灼。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执意将额涅接来京中?总好过如今陷在那虎狼之地,音讯全无。哥哥...哥哥他此刻又在何处?可还安好?会不会也因着额涅被困而心急如焚?以身犯险?!
“春桃,”她声音有些发涩,“你说,除了写信,可还有旁的法子能打听到泉州的消息?哪怕是一星半点也好。”
明知希望渺茫,这深宫之内,消息闭塞,闽地又远在千里之外,战火纷飞,寻常渠道早已断绝。
春桃面露难色,低头想了想,迟疑道:“或许可以问问内务府采办的人?他们走南闯北,消息路子广些,南边来的货船,兴许能带点风声?”这话也透着没底。宫里的采办,哪里敢轻易打听藩王割据之地的军情?稍有不慎便是大祸。
圆姐眼中刚亮起的一丝微光又黯淡下去。是啊,谁敢?谁又能?她不过是个深宫里的嫔御,无宠无势,连这四方的天都望不穿,遑论去探那千里之外的烽烟?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比这七月的闷热更让人窒息。
她只能对着那堵隔绝了外间天地的朱红高墙,将满腹的忧虑与牵挂,化作一声沉过一声的叹息,消散在这令人窒息的暑气里。
“砰!!”
殿门被撞开,秋菊抱着个锦匣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额上汗津津的:“哎哟我的天爷!外头可真真是热煞人了,奴婢险些被日头烤晕过去!”
春桃低声嗔怪:“莽莽撞撞的,没个规矩,惊扰了主子仔细你的皮。”
圆姐目光落在那匣子上:“里头是什么?”
秋菊忙捧着匣子近前:“回主子,是永和宫主子打发人送来的素纱褂子,说是新得了料子,专程为您裁制的。”说着掀开匣盖,“主子可要试试?”
圆姐指尖抚上那轻软冰凉的纱料,耳边听得秋菊啧啧叹道:“钮钴禄家真是手眼通天,什么稀罕物儿都能送进宫来!”
春桃忙抢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捂秋菊的嘴:“作死的丫头!这可是宫里,什么话都敢往外倒!”圆姐听着秋菊这话,却倏然一震。
手眼通天……送进宫来……
对!钮钴禄家既然能把东西送进来,是不是也有法子把信送出去?送到那千里之外的南边?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心头的阴霾。圆姐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侍立一旁的春桃吓了一跳。
“更衣!就穿这件!”圆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去永和宫!”
春桃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图,眼中也迸出希冀:“是!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她手脚麻利地替圆姐换上那件崭新的素纱褂子。圆姐此刻心如火燎,只盼桑宁尚在宫中,且心情尚可。
匆匆行至永和宫,却被告知桑宁正在午憩。候在偏殿的片刻,圆姐只觉手心一片湿冷,方才路上燃起的那点星火,此刻在焦灼的等待中摇曳不定,几欲熄灭。
桑宁会帮她吗?这等牵涉藩王、私通消息的勾当,干系何等重大!钮钴禄家纵然树大根深,又岂肯为一个无宠无势的汉妃轻易动用南边的门路?万一走漏风声,被扣上个“私通外藩”、“图谋不轨”的罪名...
“李主子,我们主子请您内室叙话。”宫女的通传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圆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桑宁正歪在临窗的凉榻上,两个小宫女打着扇。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薄绸衫子,发髻松挽,显是午后小憩方醒,带着几分慵懒。
见圆姐进来,她眼波微转,略显讶异:“姐姐怎么顶着这毒日头过来了?快坐,吃盏凉茶解解暑气。” 她示意宫女给圆姐端上凉茶。
“叨扰妹妹了。”圆姐依言坐下,接过茶盏却无心饮用,只勉强笑道,“这不是刚得了妹妹送的好衣裳,心里欢喜,特穿了来给妹妹掌掌眼。”
桑宁目光在圆姐身上那件素纱褂子上一溜,笑意深了些:“这料子果然衬姐姐,清雅得很。当初阿玛送进宫时,我就觉着合该是姐姐的。”
圆姐望着桑宁那双含着浅笑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心知绕弯子徒增猜忌,索性将心一横,开门见山道:“好妹妹,姐姐此来实是有件性命攸关、火烧眉毛的要紧事,万不得已,只得厚颜来求妹妹援手!”
桑桑宁眼风微扫,殿内侍立的宫女立时悄无声息地尽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