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大楼的搜索在压抑与警惕中持续。霍刚的小队展现出专业的素养，他们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每一个可能藏有物资或信息的角落，将找到的瓶装水、压缩食物、医疗用品以及尚能使用的电子元件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每一次发现都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至少缓解了燃眉之急。
石魁和巫祭则专注于更危险的区域——那些能量残留异常或者结构不稳的地方。石魁用他无可匹敌的力量清除障碍，巫祭则以其诡秘的感知探察潜在的危险。他们在一个被杂物堵塞的通风管道里，找到了一个小型应急电源组，虽然能量所剩无几，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在一个被遗忘的档案室里，他们发现了一些关于银行建筑结构和早期安保系统的纸质蓝图，虽然年代久远，但可能包含有用的信息。
然而，所有的收获都无法驱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那个沉睡在金库深处的“种子”。每一次返回主金库运送物资或轮换休息，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蜷缩在角落、呼吸平稳的身影。他安静得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潜藏着何等恐怖的风暴。
林小雨在休息和少量饮水后，恢复了一些精神，但依旧虚弱。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靠在墙边，目光时常落在小树身上，眼神复杂。她没有再试图呼唤他，仿佛那一次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又或者，她在害怕再次唤醒的，不知会是哪个“他”。
巫祭依照石魁的请求，开始尝试以更精细的方式感知小树的状态。他没有直接触及小树的精神核心，那无异于自杀。而是像最谨慎的探针，围绕着那沉睡的意识外围，感知其散发出的最细微的能量涟漪和信息波动。
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巫祭的黑袍仿佛变得更加黯淡，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也时强时弱。几次尝试后，他不得不停下来长时间调息。
“如何？”石魁每次都会急切地询问。
巫祭的回应总是缓慢而凝重：“混乱……但并非无序。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在他的意识深处交织、碰撞，又诡异地……共存。那个‘错误定义体’的逻辑结构如同冰冷的星图，庞大而精密，但其中……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噪点’。”
“噪点？”
“一些无法被逻辑完全同化的……情感碎片。很微弱，像是风中残烛，但它们确实存在。恐惧、依恋、对那只麻雀的悲伤……甚至……”巫祭顿了顿，“……还有对你，石魁，一丝极其微弱的……信任标记。”
石魁岩石般的心脏猛地一跳：“信任标记？”
“像是一段被加密、被隔离的底层代码。当外部判定系统试图执行对你有害的指令时，这段代码会产生干扰，引发逻辑冲突。之前他攻击中止，除了‘方舟’的干扰，这个‘信任标记’应该也起了作用。”
希望，如同石缝中艰难渗出的水滴，微小却真实。
“能强化这些‘噪点’吗？这些情感碎片？”石魁追问。
巫祭缓缓摇头：“难。它们被牢牢封锁在逻辑结构的深处，像是病毒被隔离在系统隔离区。强行刺激，很可能导致逻辑结构将其判定为最高优先级威胁而……彻底清除。我们只能等待，等待它们自身……产生某种‘变异’，或者，等待一个合适的外部契机。”
契机……石魁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小树，投向守在他附近的林小雨。
或许，林小雨之前那不顾一切的呼唤，就是这样一个契机？但那契机带来的，是险些彻底的崩溃。
他们像是在拆解一个结构未知、极度不稳定的炸弹，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引发灾难。
……
几天在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搜寻中过去。物资储备稍有改善，但远未达到安全线。更糟糕的是，霍刚发现，银行大楼外围，那些徘徊的“剥皮者”和“皈依者”残部并没有散去，反而有渐渐增多的趋势。显然，罗鸣投放的“信息”仍在持续发酵，吸引着更多绝望的飞蛾扑向这片看似安全的“火焰”。小树的静默领域消失后，大楼失去了最直接的防护，全靠石魁等人的武力威慑和废墟的复杂环境才暂时挡住了几波小规模的试探性冲击。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路线。”霍刚在一次小队汇总时，忧心忡忡地对石魁说，“这里的物资支撑不了太久，而且我们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吸引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
石魁看着摊开在地上的、泛黄的银行蓝图，手指点向一个标记着“紧急疏散通道”的区域，这条通道通往城市的地下管网系统，理论上可以避开地面的混乱。
“这条通道，能打通吗？”
霍刚检查了一下蓝图和实地探测的数据，摇了摇头：“入口被多次爆炸和坍塌彻底封死了，结构极其不稳定。强行挖掘，很可能引起更大规模的坍塌，把我们全埋在里面。”
气氛再次沉闷下来。
就在这时，负责看守金库入口的一名队员突然通过内部通讯急促地报告：“头儿！石魁专家！有情况！林技术员她……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众人心中一紧，立刻赶回主金库。
只见林小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沉睡的小树。她的眼神有些涣散，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清晰：
“……不对……不是这样定义的……”
“……能量回路……逻辑冲突点……”
“……可以……重构……”
她伸出手，指尖竟然萦绕起极其微弱的、与“方舟”同源但更加杂乱无章的银白色数据流光！这些流光不受控制地在她指尖跳跃、闪烁，仿佛她体内残存的“方舟”碎片在自主活跃！
“小雨！停下！”石魁低喝一声，想要上前阻止。
但林小雨仿佛听不见，她的手指颤抖着，就要触碰到小树的额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沉睡的小树，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之前那种左眼数据右眼黑暗的诡异状态，而是……一双完全被银白色、冰冷到极致的数据流所充斥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计算与逻辑！
他抬起手，速度快得超出肉眼捕捉的极限，精准地抓住了林小雨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手腕！
林小雨发出一声痛哼，指尖的数据流光瞬间溃散！
小树（或者说，主导他身体的“错误定义体”）用那双纯粹数据流的眼睛“看”着林小雨，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
“……未授权连接尝试……”
“……识别：低优先级秩序碎片……”
“……威胁等级：低……”
“……处理方案：信息屏蔽与物理隔离。”
他手腕轻轻一抖，林小雨整个人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抛飞出去，撞在远处的金属墙壁上，软软滑落，再次陷入昏迷。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石魁和霍刚反应过来，一切已经结束。
小树缓缓站起身，那双数据流的眼睛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一种仿佛被从里到外扫描、解析的冰冷感。
“……环境变量更新……”
“……新增低威胁干扰源……”
“……核心任务：维持自身逻辑结构稳定，应对外部环境变化……”
“……重新定义：安全边界。”
他抬起手，对着金库的入口方向，虚虚一划。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流动的银灰色数据符文构成的透明墙壁，瞬间在金库入口处生成，将内外彻底隔绝！
这墙壁不再像之前的静默领域那样霸道地将人变成雕塑，但它散发出的“拒绝”与“定义”的气息，却更加令人心悸。霍刚尝试着用武器射击，能量光束撞在墙壁上，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消失无踪，仿佛被墙壁本身“定义”为了不存在。
小树做完这一切，似乎消耗了不少能量，他眼中的数据流闪烁频率降低了一些，他再次走回角落，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他并非沉睡。
他只是进入了另一种形式的“待机”——一个划定好了安全边界，随时可以启动的……“防御\/管理”状态。
他们没有被攻击，没有被“静默”。
但他们被“定义”为了需要被“隔离”的变量。
他们与他之间，隔着一道由他自己书写的、无法逾越的规则之墙。
石魁看着那道冰冷的数据墙壁，又看了看昏迷的林小雨和再次“休眠”的小树，岩石般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他们试图了解的“种子”，在他们面前，再次展现出了其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本质。
微光，似乎并未照亮前路，反而映出了更加深邃的黑暗。
远方，罗鸣的残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数据记录：实验体‘错误定义体’自主启动防御性定义协议。成功隔离外部干扰变量。逻辑核心稳定性有所提升。”
“观测到‘方舟’碎片自主活跃现象，已记录。”
“结论：‘种子’适应性进化中。苗圃环境压力促进其规则定义能力完善。”
灰烬般的身影，在虚无中满意地“注视”着这片被他精心调制的“苗圃”。
成长吧。
在我的注视下。
绽放出……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错误”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