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日子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更柔软,也更令人窒息。每日有医生来检查他的身体,营养师调配餐食,甚至还有一位表情刻板的心理辅导员试图与他“谈心”。艾米尔配合着所有程序,回答问题简洁而模糊,在心理辅导员面前表现得沉默而略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迹象。
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高墙和铁丝网圈起来的、属于驻地的有限天空。身体在缓慢恢复,灵魂上的撕裂感也在那丝独特的银色细流日夜不停的、微凉的滋养下渐渐平复。他不敢有大动作,只是日复一日地,如同雕刻般,用意识精细地打磨着那丝力量,熟悉它的每一点特性,尝试着在不引发外界监控警报的前提下,极其缓慢地引导它在体内循环。
他发现,这丝融合了自身灵感、大地馈赠乃至一丝地魂冰冷印记的力量,对周围的物质和能量有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当他将意念集中于指尖,那银色细流便会悄然汇聚,让他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灰尘的飘动轨迹,甚至能微微扰动桌面上一张纸屑的边缘。这变化微乎其微,几乎与空气的自然流动无异,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开始。
纳吉布上校没有再出现,莎拉中尉也只来过一次,送来几本关于中亚历史和地理的书籍,说是“有助于了解你脚下的土地”。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艾米尔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困惑。她放下书,没有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艾米尔拿起那本最厚的、关于兴都库什山脉地质变迁的书。翻开泛黄的书页,那些描绘着古老岩层、断层线和干涸河网的图表,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无意义的线条。他指尖轻轻拂过一幅描绘地下含水层分布的示意图,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与之对应的、来自地魂记忆碎片中的模糊景象——曾经奔流的地下暗河,如今只剩下干涸的河道和沉睡的水脉。
这本书,是提示,还是警告?
他不得而知。但他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了解这片土地,就是了解那地魂的过去,也是了解自己力量的部分源头。知识,在此刻也成了一种武器。
放风时间被恢复了,地点换成了驻地内部一个用高强度合金网格封闭起来的天井。阳光只能透过网格投下斑驳的光斑,抬头望去,天空被切割成无数小块。守卫增加到了六人,分别把守在天井的几个角落,气息沉稳,显然是精锐。
艾米尔安静地坐在天井中央的石凳上,闭着眼,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将感知小心翼翼地铺开。他“听”到脚下数十米深处,火种施工队修复受损结构的沉闷声响;“感觉”到周围墙壁内部,那些灵能监控回路的微弱能量流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头顶网格之外,更高处,偶尔掠过的、属于侦察无人机的独特嗡鸣。
戒备,前所未有的森严。
但在这片森严之下,他也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士兵们之间低沉的交谈中,偶尔会泄露出对地底未知的忧虑,对频繁出动镇压异变人的疲惫。一些研究员模样的匆匆走过,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焦躁和某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尤其是在谈论到从他身上采集到的数据时。
火种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压力之下,裂痕悄然滋生。
这天傍晚,他刚被带回房间不久,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灵能波动,如同针尖般刺了一下他的感知。波动来源并非地底,而是来自驻地之外,西北方向,距离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
“神谕”!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而且,他们似乎找到了某种方法,在静默场域和严密防守下,依然能将这细微的信号传递进来!
这信号不再是呼唤或诱惑,而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极其简短的、指向某个特定位置的指引?
艾米尔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强行压下。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暮色四合,那个方向只有一片模糊的城市轮廓和更远处黝黑的山影。
他们想让他去哪里?或者说,他们想告诉他什么?
风险巨大。这可能是陷阱,是“神谕”引诱他出去的伎俩。但……这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了解敌人,甚至可能找到打破目前僵局的机会。
他回到床边坐下,意识沉入体内,凝视着那丝缓缓流动的银色力量。它似乎对刚才那道外来的尖锐波动有所反应,微微躁动了一下。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火种的耐心是有限的,地魂的注视是永恒的,“神谕”的逼近是现实的。他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里,找到破局的方法。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更准确的信息,需要……一个盟友?哪怕是与虎谋皮。
艾米尔缓缓握紧了拳头,指尖那丝银色细流悄然流转。
他看向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夜空,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决断。
下一次,当信号再来时,他或许……该试着回应一下了。
至少,要听听他们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