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的风带着哨音,卷动艾米尔的衣角。远方那片废墟城市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默,仿佛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巨兽。但他知道,那沉默之下,涌动着不止一股暗流。
“神谕”的意念波动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闪而逝,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清晰的烙痕。他们没有离开,他们在靠近,在等待。等待他这把“钥匙”,或者等待某个时机。
回到囚室,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艾米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腕上的抑制环硌得生疼。莎拉中尉灌输的“火种序列”知识,那些关于控制、关于安全路径的话语,此刻在脑海里与“神谕”那狂乱的呼唤、地底那非人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漩涡。
服从火种,接受“驯化”,或许能获得暂时的安全,获得力量的使用方法。但代价是什么?成为纳吉布上校探索地底秘密的工具?永远被禁锢在这冰冷的钢铁囚笼里,直到失去所有利用价值?
拒绝呢?依靠自己这半生不熟、时灵时不灵的“灵感”,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挣扎?外面有疯狂的“神谕”信徒,有无数潜在的、因情绪失控而异变的怪物,还有脚下那不知何时会彻底苏醒的、充满恶意的古老存在。
无论哪条路,似乎都通往绝望。
他闭上眼,努力屏蔽掉外界的嘈杂,将意识沉入那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宁的所在——那沉稳的“大地心跳”。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被动聆听,而是尝试着,像莎拉教导的那样,去引导,去沟通。他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搏动的源头。
没有回应。那心跳依旧按照它亘古的节奏搏动着,对他的试探漠不关心。但艾米尔没有放弃,他持续地、耐心地,模仿着那心跳的韵律,将自己的意念一遍遍传递过去。不是祈求,不是控制,而是一种单纯的……存在宣告。
我是艾米尔。我在这里。我能听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精神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那沉稳的心跳,似乎……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丝?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无边的梦境中,轻轻动了一下眼皮。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泥土和岩石气息的暖流,顺着那无形的连接,反向流淌而来,渗入他枯竭的精神。疲惫感瞬间消散了大半,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杂音也平息了下去。
艾米尔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这不是火种序列的引导,也不是“神谕”那血腥的共鸣。这是……来自大地本身的回应?虽然微弱得几乎像是错觉,但却真实不虚。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不是屈服于火种,也不是投靠“神谕”。而是……利用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利用脚下这片土地隐藏的力量,在这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机!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奔流。风险巨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他受够了被当做棋子,受够了这无能为力的囚禁。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火种真正的意图,需要知道“神谕”到底想干什么,更需要弄清楚地底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第二天,当莎拉中尉再次前来进行“引导”时,艾米尔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完全沉默,开始提出一些看似幼稚、关于“火种”序列和外界情况的问题。
“如果……如果我学会了控制,能离开这里吗?”他试探着问,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希冀和不安。
莎拉灰色的眼眸审视着他,语气依旧平淡:“那取决于你的表现和对秩序的贡献。失控的力量对社会是威胁。”
“那……外面的‘神谕’,他们很厉害吗?火种能打败他们吗?”
“秩序终将战胜混乱。”莎拉的回答像是背诵教条,“‘神谕’不过是一群躲在阴影里的老鼠。”
艾米尔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思索。他从莎拉的回答里听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有冰冷的官方辞令。但他能感觉到,当提到“神谕”时,莎拉周围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火种对“神谕”的忌惮,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深。
他需要另一个信息来源。
放风时间,他再次被带到楼顶。这一次,他不再仅仅被动感受,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因大地反馈而变得凝练了些许的精神力,如同撒网般,向着昨日感应到“神谕”波动的方向延伸出去。
没有呼唤,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废墟死寂的杂音。
他没有气馁。他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但他有耐心。每一天,他都在莎拉的“引导”下,偷偷练习着对自身灵感的掌控,同时汲取着那微弱却持续的大地反馈,壮大着那一丝独特的精神力。每一天放风,他都会尝试与远方的“神谕”建立连接。
他在玩火。无论是被火种发现他在偷偷联系“神谕”,还是被“神谕”反过来定位甚至控制,后果都不堪设想。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艾米尔站在楼顶,意识如同纤细的游丝,在 Urban decay 的悲鸣与杂乱意念中穿行。突然,他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狂热心念!
比上次清晰!就在西北方向,不会超过五公里!
几乎是本能,他凝聚起这些天积蓄的所有精神力量,向着那道心念传来的方向,发送了一道极其简短、没有任何具体内容、只包含着他自身存在感和强烈困惑与求助意愿的波动!
如同在黑暗的森林里,发出了一声孤独的呼哨。
做完这一切,他瞬间切断了联系,脸色苍白,精神力几乎耗尽,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的士兵立刻警惕地上前一步。
“没事……”艾米尔喘着气,摆了摆手,“有点头晕。”
他被带回了囚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靠着墙壁,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消息发出去了。“神谕”会收到吗?他们会如何反应?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正确的决定。这或许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个冰冷的抑制环。然后,他闭上眼睛,再次将意识沉入脚下那片无垠的黑暗,沉入那沉稳而古老的心跳之中。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聆听。
他在等待。
等待暗流的涌动,等待风暴的来临。
而他,要在这风暴中,抓住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