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容站在屋里絮絮叮嘱,两个女孩儿一边答应,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内衣换上,再把钱和介绍信从脚底拿出来,一人一样,装在口袋里,又试着弹跳几下,确认稳妥后,才穿上外衣,最后又换上了鞋。
一切就绪,母女三人如释重负,陈春容说:“他们都已经睡沉了,你们赶紧走,动作放轻些,可别把人给惊醒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异常,这才将两个女儿让出门。一路走到院门前,轻轻拉开门闩,把门打开,看着她们出门,挥挥手,压低声音说:“快走!快走吧!”
姐妹俩看着母亲没动,她们还是有些担忧,杨菊英说:“妈,虽然小五他们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也相信他们。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杨梦英也在一边点头,她忧心忡忡的说:“是啊,万一你们都开始动手了,派出所的人还没来,赵德贵下死手,那可怎么办?”
陈春容安慰她们说:“不会的,赵德贵还有如意算盘没打完呢,何况还有小五他们和一众乡邻在,我也会尽量拖到派出所的人来了,再跟他们动手的,你们就放心吧!别说了,快走!”
陈春容可以肯定,天亮后赵德贵几人知道,她俩女儿跳了水库后,一定心虚害怕,加上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她又在愤怒之下,他们根本不敢还手。何况还指着她以后,继续为他们家任劳任怨的,当牛做马呢。
姊妹俩得了保证,这才转身走进夜色里。
陈春容站在门口,目送两个女儿渐去渐远的身影,月光微明,她们脚步匆匆却不惊慌,那么轻盈,那么自由。
注视良久,关门,插上门闩,转身正要抬步,突然听到屋里传来赵德贵的咳嗽声。陈春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忙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没了动静,想必赵德贵只是翻了个身,又睡着了。陈春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好险,好险!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陈春容不敢再多做耽搁,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发现赵琼英依然睡得香甜,这才摸黑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好好休息,必须养好精神,才能应对后面的事情!”
杨菊英和杨梦英离开赵家,虽不能说如飞出笼中的鸟儿,天高海阔,自由翱翔,但也明显感觉出,压抑已久的心情, 霎时变得愉悦起来。这时候的月色朦胧柔和,星星虽然只有寥寥几颗,但是却是那么明亮璀璨,连拂在脸上的夜风,混和着晨雾都是那么清凉温柔。
杨菊英抱着包裹,杨梦英拎着两人的鞋子,姐妹俩朝着水库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那些长时间压抑在胸中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被一点一点释放了出来,而新生的希望在慢慢滋生,最终把郁气完全挤出了胸腔,渐渐充盈。姐妹俩的心在胸腔里狂跳着,明明跑得气喘吁吁的,却忍不住想要高声呐喊,她们想把这些年的痛苦,渲泄得一干二净,用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迎接新的生活。
当然,最后她们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因为她们知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虽然她们逃出来了,但母亲还留在狼窝里, 三人一天没有真正彻底的离开这个地方,事情仍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姐妹俩踩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杨梦英喘着气,语气却显得很是轻快的说:“姐,你在这等着我,我一个人下去,扔了鞋就上来!”
杨菊英也气喘吁吁的呢,她小声叮嘱:“嗯,你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杨梦英答应着,小心翼翼的下到水库边儿,把她们的旧鞋往草丛里胡乱一扔,转身就重新爬了上来,迎着杨菊英带泪的笑脸,笑得一脸灿烂,姐妹俩牵着手,沿着水库埂向林学民和文玉芬的家跑去。
中午的时候,文玉芬早早做好午饭,和林学民等在院子里,见春晓来了,林学民有些意外的问她:“晓晓,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快来跟爷爷说说!”
春晓见了爷爷奶奶,笑得特别开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一脸悲愤的问:“爷爷,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们了吗?不是周末我也可以来啊,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们了!你们俩就一点儿都不想我的吗?难道就只是我在想你们?”说到最后,眼看着就要哭了。
林学民虽然明知这小家伙其实目的不纯,但也同样知道,春晓从小确实与他们亲近。这会儿,看着宝贝孙女这副委屈难过的样子,顿时心疼得不行,哪还顾得上再逗她。
于是,就赶紧走过去,一边伸手接过她的书包,一边笑着连声说:“想,想,我们怎么不想啊?我们可天天都想着我们家晓晓呢!我和你奶奶刚才还说呢,这个周末你要是再不来看我们,我们就要过去看你去了!”
文玉芬觉得这爷孙俩的演技太夸张,实在没眼看。直接去准备开饭了,她心想:“幸好明华提前来报备了,要不然,我现在连饭都还没做好呢!你们爷孙俩才真该哭了呢!”
祖孙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是惯常和谐的氛围。两位老人以为,春晓要说点儿别的什么,但从头到尾她除了讲她在学校,怎么认真学习,怎么被老师夸奖;就是说,在家里和林昊怎么玩闹,怎么被爸妈教训,直哄得他们眉开眼笑。别的,却是一句也没提。
一直等到要出门了,她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笑着对文玉芬撒娇说:“奶奶,我想吃你做的包子了,你今天晚上给我做包子吃,行不行啊?”
林学民与文玉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会就这么简单吧?
文玉芬说:“行!你想吃什么馅的包子啊?要不等会儿让你爷爷去公社里看看,还有没有肉卖,我给你包肉包子吃?好不好啊?”
春晓笑着说:“好啊!不过,包肉包子主要给你们俩吃,我吃一个就行,我最想吃的还是糖包子!奶奶,你能不能多包一点儿啊,我觉得我能吃下好多呢!”似乎是想了想,她又说:“嗯,少蒸一点也行, 万一吃不完,坏掉了,就可惜了!奶奶,那个,你还能给我烙些饼吗?我还想吃发面饼!”说到最后,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文玉芬,好像生怕她不答应似的。
文玉芬笑着点头,答得很是爽快,还逗她说:“好,好,你想吃啥,奶奶都给你做,吃不完你就装书包里带上,什么时候想吃了,掏出来就能吃!”
春晓“嘿嘿”直乐,说了一声:“谢谢奶奶,奶奶对我最好了!爷爷,奶奶我上学去啦!”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儿跑出院门儿去了。
林学民看着文玉芬,文玉芬也看着他,两人沉默半晌,最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文玉芬笑着抱怨说:“这些小兔崽子,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指使我们干活,口风却还这么紧,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
林学民笑得得意洋洋,很是骄傲的说:“他们还能跟谁学?家学渊源!除强扶弱,助人为乐,这些可都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几个孩子,是继承得真好啊!”
文玉芬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说:“你还少说了一样,劫富济贫!”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晚上吃饭,桌上又是包子又是烙饼,春晓不好意思的对文玉芬说:“我今天真是让奶奶太辛苦了!奶奶,等我长大了,我也包包子给你吃!”
文玉芬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她觉得一下午的忙碌,被这一句话全安抚好了,什么疲惫,什么腰酸背痛的感觉,全没了!三人吃好饭,照例出去转转,回来洗漱好就准备休息了。
春晓上床前,问文玉芬:“奶奶,你有花线吗?其他线也行,毛线最好了!我们来玩儿翻花绳!”
文玉芬想了想,还真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灰色的毛线团,她说:“这是给你爷爷织毛衣剩下的线,拿去吧,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春晓说:“这个是两个人一起玩儿的,奶奶,你没有玩儿过吗?那我来教你,我跟你说,这个游戏可好玩儿了!”
于是,祖孙俩开始了翻花绳的游戏。文玉芬年纪大了,手指上的动作和思维跟不上,总是翻不好;春晓却很有耐心,一遍遍重复讲解,一遍遍重新开始,始终笑眯眯的。两人玩到十点过,文玉芬放下毛线,催促春晓睡觉,说:“晓晓,时间太晚了,咱们得赶紧睡觉了,你明天还上学呢!”
春晓嘴上答应着,手却伸过去抓过毛线,放在自己枕边说:“这个给我,明天我可以带到学校去,课间休息时,跟同学们玩儿!”
直到关灯以后,文玉芬也没想明白,这孩子今天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做几个包子?烙几个饼?她闭着眼睛,脑子反复想着这些,一时哪里睡得着?
过了好一阵子,耳边就传来春晓轻轻的声音,试探着喊:“奶奶,奶奶,你睡着了吗?”文玉芬直觉这孩子有事,而且一定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便佯装睡着了,任春晓喊了好几声,愣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春晓断定奶奶睡熟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坐起来,把刚刚的毛线解开,一端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打好结,又动作轻巧的打开窗户,把毛线的另一端递出去,然后再轻轻的把窗户关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她事先演练过一样。
文玉芬听见春晓似乎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才重新躺了下来。她不由好笑:“这小机灵鬼儿,怎么感觉她好像这是完成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呢?难道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噫,这么快就睡着了?嗯!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说睡就睡!淘皮鬼儿!”
春晓是睡着了,可文玉芬睡不着啊!她想:“这孩子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这是在给外面几个孩子传递什么信号?可灰色的线,这隔着老远,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也看不到啊?那她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文玉芬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是又不能把这孩子抓起来问,反到害怕把她给吵醒了,影响她明天上学。只得就这么忍着好奇心躺着,直到心神倦极了,才勉强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文玉芬听到春晓轻咳了一声,一下子就惊醒了,但好在意识回笼的快,她硬是躺着没有动。又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了敲门声。
春晓一骨碌爬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轻唤:“奶奶,奶奶,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你听外面有人在敲门呢!”
文玉芬也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轻声嗔怪说:“你这孩子,大半夜的谁敲门啊? 你做梦呢吧?”
春晓有些激动的说:“真的,你仔细听!听见了吗?是不是有人敲门?奶奶,我们去看看吧!”
祖孙俩穿好衣服走到外面,果然有人在敲门。 文玉芬提高声音问道:“谁呀?谁在敲门?这大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