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了什么?”
康熙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砸在乾清宫的金砖上,震得胤禛耳膜发疼。他跪在地上,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指尖死死抠着衣料——此刻哪怕多说一个字,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将头叩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悸:“那妖僧疯言疯语,只反复喊‘诏书’‘大火’‘对不起先帝’,语无伦次的。儿臣听他要离间天家父子,正想擒他拷问,皇阿玛的人就到了…没能问出更多,求皇阿玛恕罪!”
他刻意避开“废帝另立”“孝懿皇后死因”这些核心,只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识破离间计的孝子”。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烧声,康熙的目光像实质的网,罩在他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的心思。
良久,康熙敲击龙椅扶手的指尖终于动了动,语气听不出喜怒:“妖僧惑众,处理干净,此事不许再提。”他没追问,也没质疑,仿佛真的信了。
“儿臣遵旨!”胤禛松了口气,却不敢抬头。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忽然软了些,甚至带了丝疲惫,“老四,你是聪明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深究只会惹祸。这江山将来要交你们兄弟,朕希望你们同心,不是琢磨陈年旧账。”
这是警告,也是安抚,更是帝王对棋子的掌控。胤禛躬身:“儿臣明白!定当友爱兄弟,恪尽本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嗯,明白就好。”康熙挥挥手,“跪安吧,弘晖和昭华还等着你,回去歇着。”
胤禛退出乾清宫时,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内里的衣衫早已湿透,这场对峙比战场厮杀更凶险,一步踏错,便是满门抄斩。
回到王府已是后半夜,胤禛没惊动任何人,径直进了书房。他从暗格取出遗诏残片,烛火下,焦黑的边缘泛着冷光,上面的“传位”二字像血刻的一样。慧觉临死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小心…身…”
小心身边人?他的目光扫过书房——戴铎忠诚干练,苏培盛跟着他十几年,邬先生更是他的智囊…难道这些人里,藏着皇阿玛的眼线?
他想起过往的细节:某次和邬先生商议军务,次日康熙就问起相关事宜;某次让苏培盛去采买东西,宫里竟也收到了同款物件…这些曾被他归为“巧合”的事,如今想来全是疑点。可他不敢查,也不能查——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让藏在暗处的人更警惕。
他将残片放回暗格,锁死,指尖在锁上顿了顿——这碎片是利器,也是枷锁,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动。
接下来几日,胤禛活得像个“完美亲王”:上朝处理公务,对康熙愈发恭顺;下朝回府就陪明玉和孩子,弘晖会抓着他的手指喊“阿玛”,昭华会对着他笑,这暖意是他唯一的慰藉。明玉看出他眉宇间的凝重,却没多问,只是每晚给他温一碗参汤,轻轻说:“有我在。”
这日,胤祥、胤禟、胤?来府中议漕运的事。几人坐在暖阁里,炭火盆烧得正旺,弘晖趴在胤祥怀里,抓着他的扳指玩。
“漕运的尾巴差不多清完了,”胤祥放下弘晖,喝了口茶,“就是江南那边的盐商还在观望,得再派个人去盯着。”
胤禟把玩着茶杯,笑道:“这事交给我,我让手下的人去,保准妥当。”
胤?突然插话:“说起来,八哥最近也太安静了!赫奕那老小子被从轻发落,他居然没闹,这不正常啊!”
胤禛端着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反常必有妖。老八最能忍,怕是在等机会。我们得盯紧点,尤其是他和内务府的往来。”
几人又聊了会儿军中的事,胤祥起身要走时,拍了拍胤禛的肩:“四哥,有事随时找我,别自己扛着。”
送走他们,戴铎立刻进来,脸色凝重:“主子,八爷府有动静!今日午后,一辆青篷马车进了侧门,下来个穿商人衣服的人,进了八爷书房就屏退了所有人。我们的人闻到,那人身上有股淡香,混着药草味,很像…很像钟粹宫荣妃宫里的味道!”
荣妃的气息?胤禛的瞳孔骤缩——荣妃被囚禁,怎么还会有人带着她宫里的味道接触老八?是荣妃还有同党,还是…皇阿玛故意放的饵?
“加派人手,盯死那辆马车和那个商人,查清他的来历,别打草惊蛇。”胤禛的声音冷得像冰。
“嗻!”戴铎退下后,书房里只剩胤禛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落叶,心思翻涌——八爷的安静、赫奕的轻判、神秘人的出现,这一切像一张网,正悄悄收紧。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写了封家书给胤禵——表面是问候军务,盼他早日回京,字里行间却用密写药水加了一行小字:【京中多雨,旧伤颇复发,望弟速归,携西域“雪莲霜”为盼。】
“旧伤”是指当前的困境,“雪莲霜”是要胤禵带回军中的支持。他吹干墨迹,封好信,唤来苏培盛:“八百里加急,送去十四爷军中。”
苏培盛接过信,躬身退下。胤禛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苏培盛跟着他十几年,是最亲近的人,可慧觉的警告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夜深了,王府西北角的杂院一片漆黑。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溜到角落,左右张望后,将一个纸团塞进墙缝里,动作快得像狸猫,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后,另一道更淡的黑影出现,精准地从墙缝里取出纸团,展开看了一眼,身体微微一颤。纸上只有几个字:【疑心已起,暂停一切,蛰伏待机。】
黑影将纸团吞进肚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王府最高的阁楼里,胤禛负手站在窗边,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手里握着一个望远镜(粘杆处特制的夜视镜),将杂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拳头在袖中攥紧,指节泛白——内鬼真的在府里,而且藏得这么深。是苏培盛?是戴铎?还是那个看似老实的乳母?
他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他要顺着这根线,找出背后真正的大鱼。夜色更浓,王府里的暗棋,才刚刚开始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