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当朱粲那被一箭洞穿、死不瞑目的尸体轰然坠马，整个四明山前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百万大军汇聚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
“这……这怎么可能？！”
剩余的十七路反王，个个脸色发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朱粲距离赵信，足有一百五十步之遥！这个距离，已是强弓劲弩有效射程的极限！除了联军中少数几个眼力、实力超群的大将勉强捕捉到那抹死亡箭影的轨迹外，绝大多数人只闻弓弦惊雷，未见箭矢来路，朱粲便已毙命！
更可怕的是那箭矢上蕴含的恐怖力量！贯穿人体后竟还能连续射杀十余名兵卒，这是何等登峰造极的臂力与准头？！
“竖盾！快！竖盾！”
不知是谁率先嘶声呐喊，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如同惊弓之鸟，各路反王纷纷厉声下令。
霎时间，只听“哐哐”之声不绝于耳，一排排身披中型甲胄、手持厚重盾牌的亲卫步兵慌忙上前，在各位反王马前迅速结成紧密的盾阵，层层叠叠，仿佛要借此来抵御那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索命箭矢。
“无胆鼠辈。”
望着远处那瞬间变得如同铁刺猬般的联军前沿，赵信冷哼一声，随手将那张骇人的五石强弓挂回马鞍，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依旧横刀立马，气定神闲，那份睥睨天下的姿态，与对面百万联军的惶惶不安形成了天壤之别。
……
盾阵之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出头鸟朱粲的惨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大部分反王心中仅存的那点侥幸与冲动。此刻，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
“这可如何是好？”
冀州王高士达声音干涩，打破了王旗下的沉默。
“难道我等百万大军，真就被他一人挡在此地？”
定阳王刘武周脸色铁青，闻言冷哼一声：“可悲！当真可悲！十八路反王，百万联军，竟被一人一骑阻挡在这四明山前！若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旁边一路反王，知世郎王薄，阴阳怪气地接话道：“刘武周，你既觉可悲，何不亲自率你麾下精兵前去挑战？你若能斩了那赵信，我等皆奉你为首，为你掠阵，如何？”
刘武周勃然大怒，扭头怒视王薄：“王薄！你找死！你区区八万人马，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信不信老子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就能灭了你！”
“二十万大军？我呸！”
王薄毫不示弱，嗤笑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有本事你现在就来试试看！”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而其他反王则大多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心中甚至巴不得这两人立刻火并起来。乱世之中，少一个竞争对手，便多一分问鼎天下的机会。
“够了！都别吵了！”
一声沉喝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话之人身形魁梧，面容沉稳，正是十八路反王中实力最为雄厚、拥兵三十万的夏明王窦建德。他目光扫过刘武周和王薄，带着警告之意，两人虽有不忿，却也暂时压下了火气。
“定阳王说的不错。”
窦建德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道孤峭的青衫身影，语气凝重。
“我等百万大军若被一人所阻，传出去确实沦为天下笑柄。杨广的龙舟不等人，必须尽快想办法通过此地。”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朱粲军阵方向。朱粲虽死，其麾下数万兵马尚在，群龙无首，正是可趁之机。他扬声唤道：“那位将军，可是原迦楼罗王麾下兵马元帅？”
朱粲军中，一员手持开山巨斧的彪形大汉闻声策马出列，他面相凶恶，眼神闪烁，正是朱粲的头号大将，姓李名悍。此人本性残暴，与朱粲一脉相承，但自身武艺确实不俗，一柄百斤大斧在军中罕逢敌手。
李悍在马上微微欠身，语气不算恭敬：“末将李悍，拜见夏明王。”
窦建德脸上挤出一丝和煦的笑容，说道：“李将军，如今形势你也看到了。武圣挡道，非一人可敌。但我等若被长久阻滞于此，擒杀杨广的大计必将落空。本王有一言，还请将军静听。”
“夏明王请讲。”
李悍目光微动。
“武圣虽勇，终究一人。李将军勇冠三军，若能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上前与之缠斗，不必死战，只需纠缠片刻，吸引其注意力。我等便可趁机指挥大军，从侧翼快速通过四明山狭道！只要大军过去，擒杀杨广便如探囊取物！此乃不世之功！”
窦建德声音带着蛊惑。
“若将军能成此壮举，待事成之后，本王愿与诸位王爷共同作保，拥立将军为新的迦楼罗王，继承朱粲基业，与我等共分天下！如何？”
李悍闻言，面色阴晴不定。让他去和赵信死斗？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但只是缠斗骚扰……似乎并非没有操作空间。关键是，窦建德许诺的“迦楼罗王”之位，让他心动不已。
乱世之中，称王称霸是无数人的梦想！富贵险中求！
“夏明王……此言当真？”
李悍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本王金口玉言，驷马难追！”
窦建德拍着胸脯保证。
“好！本将干了！”
利令智昏之下，李悍把心一横，手中大斧一挥。
“儿郎们！随我冲阵！缠住那赵信！”
他志得意满，仿佛王位已在向他招手，率领着数千朱粲旧部中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决堤洪水般，率先向道路中央的赵信发起了冲锋！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
窦建德眼见李悍中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立刻回头，与其他反王低声商议如何趁此机会快速进军，甚至开始讨论起擒杀杨广后的利益分配，仿佛赵信已被李悍牢牢缠住。
然而，他们的讨论还没进行多久，甚至派去前沿观察的斥候刚离开不久，就见一骑快马疯也似的从前方奔回，马上的将领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报——！！！夏明王！各位大王！不……不好了！李将军他……他率军冲上去，与那赵信交手不到一个回合，就被……就被一刀斩于马下！首级飞落！他麾下的骑兵已然溃散！请夏明王定夺！”
“什么？！一个回合？！”
窦建德大惊失色，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战场，李悍那具无头的尸体依旧僵直地坐在狂奔的战马上，而他麾下的数千骑兵，早已被赵信单骑冲杀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溃逃！那道青衫身影在溃军中纵横捭阖，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人一骑能稍阻其片刻！
“武圣……果然英勇……”
“真天神也！有此人守在此地，我等如何越过四明山去擒杀杨广？”
众反王相顾骇然，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看着李悍溃败，却无人再敢上前挑战。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再耽搁下去，杨广的龙舟恐怕真要驶过这段水域，再想拦截就难如登天了。
“妈的！老子就不信了！”
大梁王李执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横肉抖动。
“武圣再强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真的无敌！我们有百万之众！我建议，不分先后，全军强攻！用人堆也要堆死他！累也要累死他！”
“大梁王说的对！”
立刻有反王附和，“咱们十八路义军兵多将广，不信杀不死一个赵信！”
“没错！我部有悍将紫面天王熊阔海！有万夫不当之勇！打杀赵信不在话下！”
“本王麾下有大将尉迟恭！擅使双鞭，神勇无敌！必可斩杀赵信！”
“本王也有大将……”
一时间，群王激愤，或是真的被逼到绝境，或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不堕声势，纷纷开始夸耀起自家将领，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赵信斩落马下。刚刚的恐惧与无奈，似乎又被一种盲目的乐观与人数优势带来的幻觉所取代。
……
道路中央，赵信依旧驻马而立。迦楼罗王朱粲和那所谓大将李悍的尸身早已被溃兵带走，只留下几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冰冷的刀锋上，几缕血珠正沿着森然的血槽缓缓汇聚、滴落。
方才的战斗，对他而言不过是牛刀小试，连筋骨都未曾活动开，更别提丝毫疲惫之感。他目光平静地望向对面那躁动不安、如同庞然巨兽般的联军阵营，心中一片冷然。
“有意思。”
他心中暗道。他在中原各地虽已威名赫赫，但毕竟过往行事，更多是针对顶尖战将或特定目标，除了麻叔谋之事，还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杀戮。
他的威名，对于这些被野心和眼前利益冲昏头脑的反王来说，震慑力似乎还不够彻底。尤其是在这看似唾手可得的“擒龙之功”面前，他们宁愿选择性地忽视恐惧。
就在这时，联军阵中号旗挥动，战鼓节奏一变。
只见联军后方，大批弓箭手快步上前，迅速列阵，粗略看去，竟有万余之众！弓弦拉动的声音如同骤雨前的密云，令人头皮发麻。
“弓箭手——准备！”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刹那间，天空为之一暗！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飞蝗过境，又似倾盆暴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孤身立于道路中央的赵信覆盖而下！
如此密集的远程打击，目标仅锁定一人，纵观古今战史，只怕也唯有赵信享有此等“待遇”了！
面对这足以将任何猛将射成刺猬的死亡箭雨，赵信眼神微凝，却并无慌乱，间不容发之际，他反手将青龙偃月刀挂在得胜钩上，腰间佩剑已然出鞘！
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四射！正是七星龙渊剑。
“锵！”
剑鸣清越！赵信手腕疾抖，七星龙渊剑在他身前舞动开来。
“叮叮当当叮叮当——！”
无数箭矢射至，发出连绵不绝、如同珠落玉盘般的脆响！绝大部分箭矢都被精准地斩断、磕飞，断箭残杆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四处飞溅！偶有漏网之鱼，也被他间不容发地侧身、低头，以毫厘之差避开！
箭雨持续了足足数轮方才停歇。待箭雨过后，只见赵信依旧稳坐马背，周身地面已然铺满了厚厚一层断箭，堆积得如同小山，而他本人，竟是毫发无伤！
这一幕，再次深深震撼了联军上下！万人齐射，竟不能伤其分毫？！这已非人力所能及！
然而，箭雨方停，联军阵中进攻的号角便已吹响！显然，反王们并未放弃，打算以箭雨扰敌，再以精锐骑兵强行冲阵！
只见联军两翼，数以万计的骑兵开始缓缓向前，马槊如林，铁甲铿锵，如同两道移动的钢铁城墙，准备向着那孤峭的身影发起毁灭性的冲锋！沉重的马蹄声汇聚成闷雷，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道更为雄壮、更为嘹亮的号角声，如同九天龙吟，陡然从战场的侧后方，四明山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其声穿云裂石，瞬间压过了联军进攻的号角！
十八路反王以及百万联军骇然回头望去！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遮天蔽日！一面巨大的瓦岗帅旗迎风招展，其后是如云的旌旗和无数奔腾的战骑！一支装备精良、气势如虹的大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明山战场疾驰而来！看那规模，竟有十数万之众！
大军最前方，数员战将一马当先，杀气腾腾！
手持八卦宣花斧，肥胖却威猛的身影，正是混世魔王程咬金！
面如淡金，手持双锏，乃是秦叔宝！
白袍银枪，冷面寒枪，俏罗成！
赤发灵官单雄信！
白衣神箭王伯当！
程咬金一马当先，声若雷霆，炸响在整个四明山战场：
“混世魔王在此！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敢动俺大哥？！！”
瓦岗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