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麦田,无边无际。
林知意的脚死死撑着田埂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右手死死地抓着那个即将跌入泥沼的男人的手臂。
沉重的下坠力几乎要将她也拖下去。
“抓紧我!”她听到自己惊恐的声音在喊。
就在这时,那原本被她拉着的男人,手腕猛地一翻,反而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臂。
力量大得惊人。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向上伸出,不是去寻找支撑,而是猛地环抱住了她的腰身。
“啊!”林知意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着,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天旋地转间,两人位置互换,变成了她在下,他在上。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冰冷肮脏的泥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耳目。
在身体被浑浊和黑暗吞噬的前一秒,借着溅起的巨大水花折射出的光线,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看不清面容,现在将她一同拖入深渊的男人的脸。
那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英俊,硬朗,带着冷淡气息的成年男性的面孔。
因为常年暴露在阳光下,肤色呈现出泛着光泽的小麦色,下颌线条利落,鼻梁高挺,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邃,瞳孔的颜色极黑。
黑得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夜幕,又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温柔和执念。
水珠顺着他凌乱的黑色短发滑落,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猩红的薄唇。
“陈晚风?!”林知意在彻底被淹没之前,喊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啊!”
林知意尖叫着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冰冷的泥水淹没感官的窒息感如此真实。
那双如夜色般深沉的黑眸仿佛还在眼前。
“陈晚风……陈晚风……”她无意识地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悸。
与之前醒来后梦境迅速模糊不同,这一次,那个名字,那张面孔,那双眼睛,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林知意开始拼命回想,头痛如同钢针穿刺般袭来,但她强忍着。
一些模糊的片段开始冲撞着她的意识壁垒。
不仅仅是田埂,还有摇晃的车厢、消毒水的气味、嘈杂的训练场、如幕布般盖过来的泥石流……
“呃……”林知意痛苦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呻吟。
“知意!怎么了?!”卧室门被猛地推开,李哲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担忧。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查看她的情况:“头痛吗?现在怎么样?”
然而,他的手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就清晰地听到了她唇齿间溢出的呢喃:
“陈晚风……陈晚风……”
李哲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比林知意还要苍白。
那双总是盛满偏执爱意和不安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所取代,瞳孔急剧收缩。
她叫出了这个名字。
不是在昏沉中无意识的呓语,而是在清醒的时候。
她在慢慢想起来。
记忆的闸门,仿佛已经开始松动。
那个他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男人,终于还是突破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出现在了她的现实生活里。
李哲站在那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林知意缓缓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双眸此刻清明得可怕,仿佛被骤然洗净了尘埃。
她侧头看着闯进来的男人:“李哲,作为队长,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林知意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李哲心上。
李哲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床头柜。
台灯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清河村,是我救了你。”林知意的声音很轻,“如果你救我是为了困住我,还不如让我死在泥石流中,”
“别说了……”李哲的声音发颤。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切的悲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哲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床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陈晚风是谁?”林知意闭上眼睛。
这个名字让李哲浑身一僵。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你真的……想起他了?”
“我不记得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很重要。”林知意直视着李哲的眼睛。
窗外,北极圈的极光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摇曳,将房间映得忽明忽暗。
在这诡异的光线下,李哲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才是你的恋人……那天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死过去了。”李哲的声音破碎不堪,“你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
“所以你就把我带走了,想将我的过去一把抹掉。”林知意的声音依然平静,陈述着李哲说不出的那些真相。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李哲紧紧攥着她的手,“这半年,每一天我都在害怕,怕你想起来,怕你离开……”
林知意轻轻抽回了手,李哲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哲,我心疼你。”她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但是请你也心疼心疼我。”
听到林知意还是在乎自己的,李哲有些欣喜地望着她:“你说,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知意的眸色闪了闪:“我要去南非,我没有身份,我知道你能帮我过去。”
李哲猛地摇头:“不行,那里太危险了!你不是一直想回中国吗?我们回中国……”
“中国我会回。”林知意打断他,“那里有很多人在等我回家,回家之前,我一定要先去南非。如果真的那么危险,我死在那里,不会有人再次为我伤心。”
李哲的嘴唇动了动,最终颓然地低下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林知意身体微微前倾,坚定地说,“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这一次。”
李哲抬起头,他看了林知意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如果我帮你……”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林知意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极光变换着形状,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作为队友,我会的。”她诚实地说。
李哲重新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掌心。
“好。”良久,他终于从指缝中挤出这个字,“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