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终于看到了前方小镇上那唯一一家规模不大的卫生院。
此刻,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俨然成了灾民和伤员的临时避难所。
车刚停稳,李哲便抱着林知意冲了进去。
然而,门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大厅里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血腥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痛苦的呻吟、孩童的啼哭、家属焦灼的呼唤与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曲。
视线所及,到处都是伤员,有的躺在临时铺设的地铺上,有的靠在墙边。头上、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眼神空洞。
床位早已是奢望,甚至连走廊都躺满了人。
“医生!医生!快救救她!她头部重伤,昏迷不醒!”李哲拦住一个满脸疲惫的护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恳求。
护士快速扫了一眼林知意额上狰狞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头紧锁:“重伤员太多了!医生都在手术室,根本忙不过来!”
她语速飞快:“你先找个地方给她清理一下,保持呼吸道通畅,等那边忙完了,我们……我们尽量尽快安排人来看!”
等?
这个字像一把冰锥刺进李哲心里。
林知意的情况,每一秒都是在和死神赛跑,如何能等?
李哲知道,依靠这里过度透支的医疗资源,希望渺茫。
他不再多言,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大厅,最终在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立足之地。
李哲小心翼翼地将林知意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折叠后垫在她颈下,尽可能让她舒服一点。
“等着我,我马上回来!”他对昏迷中的林知意低语,尽管知道她听不见。
李哲立刻转身,冲向标识着急救物资的方向。
他迅速抓过几瓶所剩不多的纯净水、一个急救包,又扯了几块相对干净的纱布,迅速折返。
李哲跪在林知意身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系统地学习过急救知识,此刻成了唯一的依靠。
先小心地清理她口鼻周围的泥污,确保呼吸道没有被堵塞。
然后用干净的饮用水浸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她额头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垢。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边缘已经肿胀发白,看得李哲心惊肉跳。
他不敢轻易动伤口,只能用压迫止血法,用厚厚的无菌纱布紧紧按住,再用绷带小心缠绕固定。
李哲的动作专注而稳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未干的雨水。
简单的包扎完毕,林知意的呼吸似乎依旧微弱得可怕。
李哲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她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这里根本做不到。
不能再犹豫了。
他俯身,轻柔而坚定地将林知意重新抱起,她的重量很轻,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哲转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保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里不行,设备不够。立刻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用最快的速度!”
保镖愣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下头,应道:“是,少爷。”
黑色越野车再次怒吼着冲入雨夜,向着希望更大的方向疾驰。
车内,李哲紧紧护着林知意,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脸颊冰冷的温度透过李哲的衣料传来。
那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再快一点!”李哲对着前座的保镖低吼,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沙哑。
保镖抿紧嘴唇,将油门又踩深了几分。
车辆在崎岖的路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李哲的心揪紧,生怕加重林知意的伤势。
就在这条唯一连接外界和灾区的泥泞马路上,一道刺目的车灯从对面射来。
一辆沾满泥点却依旧难掩其硬朗线条的改装越野车,迎面驶来。
车内,陈晚风握着方向盘,目光紧锁前方。
下了飞机,他马不停蹄地就往灾区这边赶来。
几天的分离,让他万分煎熬,只要他闲下来,脑海里就不断浮现林知意执拗的样子。
此刻充盈的期待感在他胸腔里鼓动——马上可以见到她了。
然而,沿途的景象一点点冷却着他的兴奋。
越靠近灾区,道路两旁出现的塌方痕迹就越发触目惊心,灾情的惨烈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心头。
担心,如同悄无声息的藤蔓,开始缠绕那份炽热的期待。
林知意就在这片混乱与危险的中心。
她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紧张和担忧让陈晚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陈晚风脚下用力,加快了车速,自己此刻只想快点确认她的安全,亲眼看到她完好无损,快点将她拥入怀中。
就在一个狭窄的弯道,两辆车迎面相遇,车灯在昏暗中交错划过。
沾满泥泞的黑色越野,车速极快,似乎跟他一样焦灼。
就在车身完全错开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陈晚风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难以捕捉的涟漪。
陈晚风下意识地抬眸,瞥向了后视镜。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越野的尾灯,正如同两颗急速坠落的暗红色星辰。
在山路的拐角处猛地一闪,随即被浓重的雨幕和更深沉的夜色彻底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那一刹那,陈晚风的心跳,毫无缘由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细微又转瞬即逝的空落感,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那感觉太微妙,太飘忽,甚至来不及捕捉,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陈晚风来不及多想什么,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样甩出脑海。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灼热,望向前方。
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前方,飞向了那个有她在的地方。
陈晚风不知道的是,就在那辆与他擦肩而过的黑色越野车后座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正生命垂危地躺里面。
处于深度昏迷中的林知意,苍白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发出一个模糊到消散在喉咙深处的气音,这是她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本能:
“晚风……”
这声轻不可闻的呼唤,被引擎的咆哮和雨水的敲打彻底淹没,遗落在呼啸而过的风里。
一条路,两个方向。
陈晚风刚刚与这世上最想见的人,近在咫尺,却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