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队伍蜿蜒如龙,旌旗仪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华贵的车驾与沉重的箱笼排成长列,透露着皇家的威仪与远嫁的沉重。
昭华公主端坐于鸾驾之中,忍不住挑开车帘,低声问侍立在旁、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云袖:“周平…来了吗?”
云袖撇撇嘴,没好气地小声抱怨。
“回殿下,还没见人影呢!奴婢听说,那个姓周的捕快就是个不靠谱的花花公子,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这么重大的日子都敢迟到,只怕这一路上光会惹是生非,净耽误您的行程!”
一旁端坐于骏马之上的五皇子常珂闻言,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望着远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淡淡地抛出一句:
“区区一鹰犬,也值得期盼?能跟上队伍,便算他尽忠了。时辰到了,启程!”
队伍正待启程,忽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熟悉的喊叫:“等等——!等等我!来了来了!”
五皇子常珂端坐马上,面容冷峻,仿佛根本没听见这扰攘之声,漠然挥手下令:“启程。”
丫鬟云袖赶紧凑到鸾驾旁,低声道:“殿下,是周平,他来了。”
轿内传来昭华公主一声轻哼,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庆幸:“总算来了!要不然这一路上,本宫这邪火还真没地方撒了!”
周平骑着匹快马疾驰而来,风尘仆仆,手里还颇为滑稽地提着两个油纸包。
他先是催马赶到公主的鸾驾旁,赔着笑脸。
七公主:“周大人好大的架子,本宫以为你要抗旨呢!”
“公主殿下息怒!微臣岂敢抗旨?就是想着此去路途遥远,怕是许久吃不上京城这一口了,特地绕道‘十里香’包子铺,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这最后两笼他们家的招牌‘蟹黄灌汤包’!
您闻闻这味儿,一绝!殿下快趁热尝尝鲜?”
说着,他便殷勤地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递进了轿帘缝隙。
紧接着,他又一夹马腹,赶到了队伍最前方五皇子常珂的身边,脸上堆着同样的笑容,递上另一个纸包:
“大将军,您也操劳,一早起来肯定还没用早点吧?
尝尝!这‘十里香’的蟹黄灌汤包,那真是皮薄如纸,汤汁丰盈,一口下去,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在京里可是一绝…”
五皇子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他和他那宝贝包子,只是目视前方,语气冰冷而充满讥讽:
“既然周大人如此喜欢,不如一路上的食宿用度就交给你搭理。”
五皇子说完扽了下马缰绳,人走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留下。
在百姓们的围观注视下,和亲的仪仗队伍缓缓通过了京城巍峨的朱雀门,正式踏上了西去的官道。
刚出城门不远,便见前方远处烟尘滚滚,大地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响。
一支极其庞大的运输队伍正迎面而来,其规模远超寻常商队。
只见数十头庞然巨兽在驭手的驱策下艰难前行。
不仅有皮糙肉厚、长着狰狞龙牙状巨角的龙牙犀象。
还有肩高近两丈、背负万钧、步伐沉稳如山的搬山古驼,以及通体覆盖岩甲、头生独角的地龙兽。
这些洪荒巨兽的背上和身后拖曳的巨轮车上,满载着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金丝楠木、打磨光滑的汉白玉石料,以及各种一看就非凡品的建筑材物,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正朝着京城方向挪动。
五皇子常珂端坐马上,望着这浩大场面,微微蹙眉,随口问身旁的副将:“那是什么队伍?如此兴师动众。”
不等副官回答,一旁眼尖的周平早已瞧清,接口道:“回大将军,看这规制和方向,大概是修建‘朝天宫’的主要建材终于运抵京畿了。”
常珂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讥诮的冷哼。
“德明皇后仙逝已逾十载,父皇倒真是长情,至今还不忘耗费如此国力民力,为她修建寝宫。”
他的语气平淡,却难掩其中一丝压抑不住的不满与酸楚。
周平暗自庆幸自己临行前做足了功课。
他心知肚明,五皇子的生母瑾贵妃慕容云珠,是位番邦贡女出身的妃子。
去世多年后莫说像德明皇后这般享有专属陵寝的殊荣,就连她生前居住的宫苑也早已赐予了更得宠的新妃。
而陛下本人,更是几乎从未在公开场合再提起过这位早逝的异域贵妃。
这种源自出身、近乎刻在骨子里的不平等与忽视,多年来一直如同毒刺般深扎在常珂心中。
这也正是为何他在北境战场上总是那般奋不顾身、作战勇猛无匹。
他太需要证明,即便身为庶出,即便母族卑微,他也绝不比任何嫡出的皇子差,甚至能做得更好!
可他或许从未想过,他越是如此锋芒毕露、军功赫赫。
在龙椅上的元康帝眼中,便越是功高震主、难以掌控,反而愈发加剧了父皇对他的猜忌与防范。
此次回京,匆匆受封“抚远大将军”后便被立刻明旨要求返回北境,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周平望着五皇子冷硬的侧影,不由得在心底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殿下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这政治嗅觉和情商嘛…着实是令人扼腕。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
五皇子麾下明明有严济那样的千年老狐狸精坐镇。
怎么就没人教教这位爷一点“藏锋守拙”、“韬光养晦”的基本操作呢?
是教了没用,还是…另有所图?
反观太子常洛,虽说资质平庸,遇事慌乱,也没什么雄才大略,可偏偏占了一个“孝”字。
对父皇元康帝那是绝对的顺从依赖,从无二心。
就凭这一点,哪怕这次捅了天大的篓子,最后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句“闭门思过”便揭过了。
这其中的奥妙,五皇子恐怕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想到这儿,周平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本来对这趟护送任务就没半点热情,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
眼前这位主帅是个不懂迂直的政治愣头青,前途未卜;
远嫁的公主是个脾气古怪的小祖宗;路途遥远,风险难测…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浪费在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上?
于是,他十分光棍地一拉缰绳,直接拨转马头。
“驾!”
在队伍末尾护卫们诧异的目光中,周平竟悠哉游哉地朝着队伍核心——昭华公主的鸾驾方向溜达回去了。
去找后头那位七公主逗逗闷子、抬抬杠,起码有趣得多,这漫漫旅途,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