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催产素滴速是根据师母体重和宫缩反应精确调整的,现在停掉,之前的努力和痛苦就白费了,产程会停滞,风险更大!”
李锐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焦急和无奈。
孟燕臣被几个人按住,动弹不得。他猛地挣扎,力气大得惊人。
“我不管!”
他彻底崩溃了,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凌乱地挂在身上,眼镜片上全是水汽和汗渍。
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床边焦躁地喘息,最后猛地对着李锐,也像是冲着虚空,发出了最荒唐、最背离他职业信仰的嘶吼:
“剖!现在就剖!不生了!我们不顺了!立刻!马上安排手术!李锐,你主刀!快去刷手! ”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暴戾和专横,完全失去了平日所有的冷静和风度。
所有医生护士都惊呆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看着他们平日里敬畏有加的孟副院长上演这场史无前例的医闹。
长辈们又急又气又心疼。
这画面太过荒诞和冲击,以至于连经验丰富的李锐都一时语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孟燕臣濒临彻底失控的边缘——
“孟燕臣!”
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和无奈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剧痛的间隙中炸响。
还是王小河。
她被一波猛烈的宫缩狠狠攫住,身体痛苦地蜷缩着,脸色惨白如金纸,额角的青筋都因用力而凸起。
然而,就在这非人的痛苦中,她竟然艰难地、极其费力地抬起一只汗湿冰冷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精准而用力地揪住了孟燕臣那皱巴巴的手术服前襟。
她的手指因为剧痛和用力而指节发白,揪得孟燕臣一个踉跄,被迫弯下腰,脸几乎凑到她面前。
“你,给我闭嘴……”
小河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和哭笑不得的恼火。
她痛得眼前发黑,意识模糊,但孟燕臣这一连串毫无常识、歇斯底里的操作,简直比她正在经历的宫缩还要让她恼火。
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专业权威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提出的要求一个比一个离谱,简直是在帮倒忙。
“指检,不能多查,是你教的……”
她揪着他的衣领,努力聚焦涣散的眼神,狠狠瞪着他那双写满狂乱和恐惧的眼睛。
“催产素,不能乱停,是你定的,规矩……”
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复述着他曾经讲过无数次的、最基础的产科常识。
“剖什么剖,我还能坚持……你给我,冷静点……”
说到最后,那强撑的怒气似乎被一阵更猛烈的宫缩打断,她痛得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揪着他衣领的手也因脱力而松开,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但就在这剧痛的顶点,她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个极其扭曲、却分明带着一丝无奈又好笑的弧度,仿佛在说: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这带着痛楚的怒斥和那抹痛中带笑的表情,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瞬间击中了孟燕臣混乱的核心。
他僵在原地,看着妻子在剧痛中还不忘用他教过的知识教训他、用尽最后力气试图让他冷静的倔强模样,看着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愧、心疼和无地自容的情绪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医闹行为,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所有的气焰瞬间熄灭。
高大的身躯颓然跪倒在床边,额头重重抵在病床边缘,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
“对不起,小河,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后怕,泪流满面。
李锐和护士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
李锐迅速检查了一下胎心和宫缩情况,对孟燕臣快速说道:“师父,师母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支持和陪伴,宫缩强度很好,坚持下去,三指很快会到的!”
孟燕臣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也顾不得狼狈。
又回到病床边,把她抱在怀里。
“我在,我在……对不起,我错了……我陪着你,我们坚持,坚持到三指……”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
这一次,他不再质疑,不再崩溃,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成为她对抗疼痛的壁垒。
王小河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湿意,听着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和保证。
她艰难地反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捏了捏,算是回应。
接下来,王小河被一波波更加猛烈的浪潮席卷着。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腰骶深处狠狠扎入,贯穿整个腹部,再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连呻吟都发不出,只能微微张开嘴,每一次宫缩顶峰时,急促而细微的“啊……啊……”气声从齿缝间漏出。
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额发和病号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长时间的消耗战榨干了她的体力,她像濒死的鱼一样,一次次徒劳地绷紧身体,抓挠着身下的床单或孟燕臣的手臂,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和前胸,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都有些失焦。
她不再试图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一波波的、要将她碾碎的疼痛。
孟燕臣的状态比她更像在承受酷刑。
汗水在他浅蓝色的无菌洗手衣上洇开大片深色的痕迹,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金丝眼镜的镜片上也蒙上了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半跪在床边,在她被剧痛折磨得硬邦邦的腰背、骨盆和腹部两侧,用力地揉按、摩挲,试图用物理的方式分担哪怕一丝丝她的痛苦。
“坚持住,小河,坚持。你做得很好,非常非常好……”
孟燕臣哑着嗓子低声安慰。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沿着肌肉纹理推揉,是多年经验,更是此刻全神贯注的呵护。
然而每一次感受到她身体因剧痛而骤然弓起、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自己的指尖也跟着发颤,心脏被无形的铁爪狠狠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沉重的恐惧。
孟燕臣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正在被寸寸凌迟。
不知不觉中,已经泣不成声。
汗水和泪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床单上,无声无息,汇成一小片深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