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画面转至“青竹涧”。
此时此刻,高奕枫正站在自家宅院的大门外,如同雕像般久久没有动作。
夜风吹拂着他身上还未换下的黑色长袍,带来四月夜晚独有的丝丝凉意,却依旧吹不散他心头的纠结。
背后的伤还好,袍子厚实,血迹未必会立刻渗出来,或许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去,但是自己的手……
他低下头,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尤其是右手的五指,因为在神社操控那十七柄细剑时,被坚韧的钢琴丝反作用力剧烈摩擦,加上还没有佩戴用于保护手指的指套,此刻已是伤痕累累。
浅的地方只是磨破了多年习武形成的老茧,露出底下粉色的新肉;深的地方则已经破皮出血,虽然算不上严重撕裂伤,但纵横交错的伤口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想要在林郁那双敏锐的眼睛底下隐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几乎能想象到林郁看到自己这双手时,那瞬间蹙起的眉头和带着审视与担忧的眼神。
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高奕枫终于鼓起勇气,如同奔赴刑场般,动作轻微地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小心翼翼地转动,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推开了宅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昏暗而温馨。
他迅速扫视一圈,心脏先是微微一松——林郁并不在客厅,就连自己那只一向“闹腾”的爱猫大橘此时也蜷缩在了它的猫窝里,睡得正香,发出规律的呼噜声。
(太好了,这么晚了……林郁估计已经睡下了,或许可以直接溜到浴室里处理伤口……)
高奕枫心中暗喜,又轻轻合上了门,几乎是踮着脚尖,如同潜入敌营的斥候,屏息静气地朝着浴室方向移动。
只要让他进了浴室,再锁上门,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清理伤口,想办法包扎。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他自以为能蒙混过关时,给予他沉重无比的当头一棒。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浴室冰凉的磨砂玻璃门把手,正准备拧开时——
“咔哒。”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氤氲的水汽伴随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率先涌出,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刚从浴室出来的林郁,此刻显然始料未及。
他一头湿漉漉的白色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束起,而是自然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在滴着水珠。
或许是因为热水澡带来的困意,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慵懒的迷糊,平日里那份清冷疏离感被冲淡了不少,倒是显得异常柔软。
他身上穿着宽松的浅色睡衣,最要命的是,领口的几颗扣子显然还没来得及扣上,导致大片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肩膀和前颈肌肤,以及清晰可见的、线条优美的锁骨,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以及,高奕枫的视野里。
高奕枫彻底傻眼了,他的大脑也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一片空白。
这一画面的冲击力,对于他这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十七岁少年而言,实在是过于巨大了。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开始漂移,试图避开那过于“刺激”的景象,却又像是被磁石吸引似的,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回去。
其理智在疯狂呐喊着“这是同性别的青梅竹马!”,但视觉反馈却无比清晰地告诉他,林郁这家伙……根本就是活脱脱的一套“女性建模”啊(除了胸部一马平川之外)。
那纤细的脖颈,单薄的肩膀,以及在灯光和水汽映衬下仿佛泛着柔光的肌肤……
林郁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堵在门口的高大身影,用着带着浓浓困意和鼻音的、有些含糊的语调打了个招呼:
“唔……武痴,你回来惹……”
声音之中有些慵懒,像是团化不开的糯米糍。
然而,这句话刚说完,他混沌的脑子像是突然接上了某根断掉的弦。
大脑瞬间清醒,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再抬眼看向高奕枫那呆若木鸡、眼神飘忽、耳根却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的状态……
“呀——!”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打破了客厅的寂静,林郁脸上的慵懒困意瞬间被极致的羞赧和慌乱所取代,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砰”地一声猛地将浴室门重新关上,力道之大甚至震得门框都有些微微发颤。
背靠着冰冷的浴室门,林郁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脸颊烫得几乎能煎个鸡蛋。
他手忙脚乱地、颤抖着手指飞快地将睡衣扣子一颗颗扣到最上面一颗,直到严严实实地遮住所有暴露的肌肤,才仿佛脱力般稍微松了口气。
他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张皇失措,甚至连抬头看一眼洗手台镜子中那个面若桃花、眼含春水(被水汽熏的)、羞涩得如同怀春少女般的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同时,他的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懊恼的吐槽:自己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是因为高奕枫平日对自己太过温柔、太过迁就,以至于让他在无形中已经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感和安全感,所以才在这属于二人的空间里放松到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吗?
撇开这一点不谈,还有就是,高奕枫那个家伙,体型明明这么高大健硕,为什么走路却能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太犯规了!
而门外被“莫名其妙”地安了个“大型猫科动物”头衔的高奕枫,此刻的情况也绝对算不上好。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若隐若现”,结合林郁那难得一见的、带着慵懒与迷糊的柔软神态,构成了一幅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挥之不去的、带着几分“香艳”意味的图景。
属于青春期少年的、不受控的想象力开始疯狂运作,脑中不可控地闪过了多个令他血脉贲张的画面(毕竟男儿本色)。
然后,他只感觉鼻子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一蹭,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手背上那抹刺眼的鲜红。
(等等,我,流……流鼻血了?!ヽ( ?? ?)?)
高奕枫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本能犹在),闪身冲回客厅,手忙脚乱地抽了好几张纸巾,狼狈不堪地捂住鼻子,仰起头,试图阻止这丢人至极的生理反应。
良久,浴室门内外的两人,心跳才终于从擂鼓模式逐渐平息到相对正常的频率(大概吧)。
浴室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
林郁已经整理好衣衫,连头发都用干毛巾大致擦过,不再滴水。
他脸上强作镇定,但耳根的红晕却依旧没有完全消退。
像一只受惊后试探环境的小动物似的,他从门缝中探出半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一双黑眸警惕地扫视着外面,似乎是打算进行二次确认,确保安全后再出去。
然而,一股极其淡薄、却绝不容忽视的、属于血液的独特腥甜气味,却是先一步钻入了他的鼻腔。
(血……血味?)
想是想到了什么,林郁的心猛地一沉,方才的羞赧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担忧取代。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尴尬和形象,一把拉开浴室门,快步冲进客厅。
得亏他的速度够快,正好撞见了高奕枫背对着自己,正笨拙地用缠着纸巾的手指(因为手指受伤,动作极其不灵活)试图处理塞在鼻孔里、已经有些被染红的纸团,同时手边还散落着几张沾了血迹的纸巾。
尽管高奕枫那副笨拙塞鼻孔的样子相当滑稽,甚至有些狼狈,但林郁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就穿透了这表象,一眼就捕捉到了对方那双低垂着的、伤痕累累的十指。
那交错的红痕、翻卷的破皮、甚至隐隐渗出的血丝,像针一样刺中了林郁的心。
“武痴,你的手怎么回事?!”
林郁的声音带着他自己几乎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一丝颤抖,他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想去抓高奕枫的手腕查看。
第一次,他伸手去拉,却发现对方的手腕如同铁铸般稳固,毕竟他那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分毫,甚至没能让高奕枫的手臂移动一寸。
(欸嘞……嘿,我就不信了……)
林郁一愣,随即抿紧了唇,换用双手,再次用力去扯,结果依旧如同蚍蜉撼树。
(被发现了……不行,得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才行……)
高奕枫则是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转过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林郁抬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眸瞪向高奕枫,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和“你再不配合试试看”的警告。
在高奕枫面前,林郁的武力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有些时候,仅仅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被林郁那带着薄怒和担忧的眼神一瞪,高奕枫也是瞬间怂了,乖乖地放松了手臂的力量,任由林郁用双手将他的手腕扯了过去。
“呃,你别紧张啊。这个……是、是刚才擦鼻血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对,就是这样的!”
高奕枫眼神飘忽,试图用最蹩脚的理由蒙混过关,语气心虚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郁看着他那破绽百出、简直是在侮辱自己智商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吐槽起来。
“我说,你个笨蛋,这理由未免也太蹩脚了吧?而且……”他举起高奕枫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也不瞎的,好嘛?(;一_一)”
说着,他用力在高奕枫结实的手腕内侧掐了一下,全当是警告了。当然,他那点力道,对于高奕枫而言,甚至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也根本伤不了对方坚韧的皮肤分毫。
但这动作的意思也很明显的——老实交代,别想糊弄过去。
高奕枫看着林郁那副“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就别想好过”的架势,心里忍不住哀叹一声。
他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和演技,想要瞒过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林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他内心其实也已经有了将一切(至少是部分)告诉对方的打算,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接话,林郁也不再逼问,他转身去取来了家庭药箱,拿出棉签、消毒酒精、纱布和绷带等医疗用品,又示意高奕枫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准备给他处理伤口。
“可能会有点疼哦,忍着点。”
林郁拿起沾了消毒酒精的棉签,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像是在安抚着一个害怕打针的小孩。
高奕枫看着林郁低头专注准备药品的侧脸,那长长的黑色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心中微软,嘴上却反吐槽道。
“呵呵,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怕疼啊。”
林郁头也没抬,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清理他手指上的伤口和血污,一边毫不留情地揭了对方的老底。
“哦?不知道是谁当初六岁的时候,打个狂犬疫苗,吓得把头埋在我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蹭了我一身呢。”
听到这话,高奕枫的脸瞬间爆红,甚至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忙为自己辩解。
“那、那不才六岁嘛!怕疼怕打针那不是很正常吗! 那可是狂犬疫苗,而且当时情况那么吓人……”
林郁没有再接话,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酒精接触伤口多少都会带来一些细微的刺痛感,但高奕枫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他的动作也是极其轻柔、细致,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看着高奕枫这双曾经是因为保护自己(林郁下意识地这么认为)而受过伤的手,林郁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遥远的童年。
那时候,他们都才六岁。
身子骨较弱的林郁在乡下老家的路上被一只疯狗追赶,他拼尽全力也跑不过,最终更是被扑倒在地,吓得浑身僵硬。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是当时个头已经比他高不少的高奕枫却如同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和那只中型疯狗扭打在了一起。
凭借当时已经有两年的习武底子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高奕枫竟然急中生智,用出了裸绞的姿势,最后将那疯狗硬生生地勒毙。
那场景对于六岁的孩子而言,本该是相当骇人且暴力的。
但在小小的林郁眼中,他看到的只有那个自己手掌、手臂,以及肩膀也被咬伤渗血,却第一时间爬起来,不顾自身疼痛,满脸焦急地跑过来查看他伤势、笨拙地薰问他“疼不疼”、“有没有事”的高奕枫。
名为“安全感”的种子,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悄然在他心中最深处的土壤里,扎下了根。
这是一种从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寻求不到的、独一无二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感觉。
回忆着往事,林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那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不可控地流露出了一丝乐在其中的、恬静而温柔的浅浅笑容。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治愈力量。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难得一见的、毫无防备的温柔笑容,落在对面高奕枫的眼中,是何等的美与卓绝,仿佛……仿佛是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清辉与暖意。
高奕枫的视角下,林郁正微微地低着脑袋,稍稍湿漉的白发有几缕黏在颊边,长睫低垂,鼻梁秀挺,唇色也因为刚沐浴过而显得格外红润……以及那么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再配上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高奕枫隐隐感觉自己的鼻腔又是一热,仿佛那不争气的鼻血又要二次喷发(其实并没有,仅仅是心理上的强烈感觉和生理上的错觉)。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上的伤口,用干净的纱布将几处较深的地方妥善包扎好,高奕枫如同被赦免了一般,立刻就想站起身逃离现场。
(不行……背后的伤可还没处理呢,绝对不能再被发现了。)
然而,他刚有起身的动作,林郁却像是早已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在对方站起来的瞬间,林郁迅速伸出双手,按住了高奕枫的肩膀,本意是想将他重新按回座位,好好“拷问”身上的其他位置是否还有伤。
然而,林郁显然是严重低估了两人之间巨大的力量差距,也高估了自己那点力气。
他双手用力一按,高奕枫那如同山岳般稳固的身躯纹丝不动。
反倒是林郁他自己,因为反作用力,以及高奕枫下意识想要扶住他的动作,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前扑了过去。
结果就是,场面瞬间变得极其尴尬。
林郁没有成功将高奕枫按回沙发,自己却像是投怀送抱一般,整个人撞进了高奕枫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双手还维持着按在对方肩上的姿势,远远看去,简直就像是个……人形挂件,颇有个性地“吊”在了高奕枫的身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林郁的脸紧贴着高奕枫胸口微湿的(之前出汗)衣料,几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那坚实的肌肉传来的热度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高奕枫则浑身僵硬,双手悬在半空,抱也不是,放也不是,鼻尖萦绕着林郁刚沐浴后的清新发香,和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与汗味,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这无疑使得场面一度非常、非常之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