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后方的居所内,此时此刻正是一片静谧。
晨光透过和式纸拉门(障子),在榻榻米上投下柔和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微尘。
将臣早已醒来,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此刻仿佛定格了似的一动未动。
他微微地低下头来,看着怀中仍在熟睡的少女。
朝武绫——这位失去了灵力,如今作为普通女高中生生活的女孩,此刻正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她翠绿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在枕畔和他胸前的衣襟上,几缕发丝黏在她白皙的脸颊边。
她的呼吸均匀而清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睡颜恬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将臣的目光温柔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感受到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
这份宁静的依偎,是他最为珍视的日常。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让她枕得更舒服些,生怕一点轻微的动静,就会惊扰她这份舒适的睡眠。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他满足于这份无声的守护,闭目养神,心绪平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怀中的少女身体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传入将臣耳中。
他不由地心头一紧,立刻睁开双眼,低头看去。
只见绫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紧闭的眼角处,晶莹的泪珠正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迅速洇湿了鬓角和身下的枕巾。
她的眉头紧锁,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睡梦中的神情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深深的愧疚,与平日的活泼开朗判若两人。
“小绫?”
将臣的心瞬间揪紧,低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湿凉。
“绫,醒醒……”
他柔声呼唤,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中尽显温柔。
在将臣温柔的呼唤和触碰下,绫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那双平日里如同春日新叶般生机盎然的绯红色眼眸,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充满了茫然、痛苦和未及散尽的惊悸与自责。
她似乎还未完全从梦境中抽离,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将臣的脸庞,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滑落。
“将……臣……?”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梦初醒的沙哑,微弱得如同呓语。似乎是情绪未定,他没有用平时较为轻松愉悦的“狗修金”来称呼将臣。
“我在。”
将臣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更紧密地拥在怀里,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包裹住她微微发抖的身体。
“别怕,那只是梦,我还在这里呢。”
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一道屏障,试图驱散她梦中的阴霾。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和令人安心的气息,绫眼中的茫然和恐惧才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依恋和浓浓的委屈。
她将脸深深埋进将臣的胸膛,双手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温热的泪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前襟。
“将臣……”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梦到了……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有……还有我……”
将臣没有说话,只是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和支持,静静地等待她平复下来。
绫在他怀里抽噎了好一会儿,汹涌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她依旧埋首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挥之不去的悲伤与愧疚:
“我……梦到了……成为‘丛雨’之前……那还是‘绫’的时候……和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紧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更低,充满了无尽的懊悔:“还有……我……我擅自……跑去神社的那一天……”
随着她的诉说,破碎而温暖的画面在将臣的脑海中,也在绫的记忆深处,缓缓展开——
以下是梦境\/回忆插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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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阳光灿烂得近乎透明的午后,小小的庭院里,刚抽芽的樱花树在微风中摇曳着稀疏的粉色花瓣。
“小绫,别跑那么快!你身子刚好一点!可别磕着碰着了!”
一个温柔又带着担忧的女声响起。
是母亲。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和服,腰间系着干净的围裙,脸上带着宠溺却掩不住忧虑的神情,追着一个脸色略显苍白、但脚步轻快的小小身影。
而那个小小的人儿,正是年幼的绫。
她穿着樱粉色的小振袖,柔软的翠绿色头发扎成了两个可爱的团子髻。
她咯咯地笑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用草叶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蚂蚱,那是父亲刚给她做的玩具,试图逗她开心。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编的虫子会跳!”
她献宝似的举起草蚂蚱,绯红色的大眼睛努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病弱的疲惫。
最近一次严重的肺炎发作刚刚过去,现在的她仍在恢复期。
“哈哈,小傻瓜,那是因为风在吹它。”
坐在廊檐下的父亲爽朗地笑起来,试图驱散空气中的一丝沉重。
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一截木料,似乎是为神社做修缮而准备的,他朝女儿张开双臂,目光深处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小绫,来,到父亲这里来歇歇。”
小小的绫立刻像归巢的雏鸟般扑进父亲宽厚的怀抱。
父亲身上带着阳光和淡淡木屑的味道,还有一点点汗味,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他用带着薄茧的手指,宠溺地、却又无比轻柔地摸了摸女儿还有些冰凉的小脸:
“我们的小绫,要乖乖养好身体,以后才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对不对?”
“嗯!”
小绫用力点头,依偎在父亲怀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
她偷偷听到过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关于那个可怕的词语——“人柱”。
神社里的大人们说,为了镇压越来越强的“作祟之神”,需要有人献身成为神刀“丛雨丸”的活祭品。(实际上并不只是为了镇压“作祟之神”,只是因为信息差,导致他们并不知道献祭的真正原因,这个可能会在后期的行文里填上的。)
她害怕极了,害怕那个冰冷的词语会落在自己头上,更害怕……
面对死亡。
母亲也走了过来,坐在父女俩身边,温柔地用手帕擦拭女儿跑得微微出汗的额头,指尖带着厨房里沾染的、淡淡的面粉清香和浓浓的忧心。
“小绫要听话,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得棒棒的,好吗?”
母亲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们绝不会让身体孱弱的女儿去承担那种命运。
画面陡然破碎、扭曲。
温暖明亮的阳光被深沉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殆尽,刺骨的寒风代替了和煦的春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神社。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这比比她以前任何一次病痛发作时所带来的感觉都要冰冷、绝望。
她躲在拉门的阴影后,听到了父亲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
“不行!绝对不行!绫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她还那么小!我们另想办法!”
可神官那冰冷的仿佛没有一点温度的声音却仍旧如同宣告:
“大人,夫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为了整个穗织……必须尽快决定人柱……”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死死地攫住了她。
另想办法吗?
如果找不到别人……如果……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会不会为了保护她……自己……从而……?
不!不要!她不要失去他们!
那个冰冷的、黑暗的神殿深处……那个据说会成为永恒囚笼的神刀……是不是……比死亡……稍微好一点点?
至少……至少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还能活着……
一个念头如同毒草般在她幼小恐惧的心中疯狂滋生,与其等待那未知的、可能失去至亲的可怕命运,不如……自己来结束这份恐惧?
至少……可以让父亲和母亲活下去……
趁着夜色深沉,父母心力交瘁地在厅堂商议,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如同被恐惧驱使的幽灵,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扇散发着幽冷光芒的神殿大门。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抗父母意愿的深深愧疚。
她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无边的冰冷、孤寂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的悔恨——她辜负了父母拼尽全力想要保护她的心意,她擅自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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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梦醒
“呜……”
回忆的利刃再次刺穿心脏,绫的身体在将臣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我好怕……将臣……我好怕会死掉……也怕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会……会代替我……所以……所以我……自己跑去了神殿……我……我对不起父亲大人,对不起母亲大人……”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声音里充满了年幼时的恐惧和成年后清晰认知到的、对父母那份深沉爱意的辜负与无法弥补的愧疚。
这份因对死亡的恐惧而擅自做出的、违背父母意愿的选择,以及因此带来的永恒孤寂,是她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枷锁和永恒的伤痛。
将臣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人儿的灵魂深处,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依旧刻骨铭心的恐惧、孤独和深深的自责。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驱散那梦魇带来的彻骨寒意和无边悔恨。
“别怕……绫,别害怕……”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低下头,温热干燥的唇瓣无比珍重地、轻轻地印在她被泪水浸湿的额发上。
“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太年幼了,也太害怕了。没有人能真正责怪一个在死亡恐惧面前寻求生路的孩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试图解开她心中的死结。
“你的父亲母亲……他们爱你胜过一切。他们最大的心愿,一定是你最终能获得平静和幸福。”
宽厚的手掌依旧在她后背轻轻拍抚,带着无尽的安抚力量。
绫紧紧回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之中。她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哭泣,将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惧、委屈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泪水打湿了将臣的衣襟,也灼烫着他的心。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明亮,透过纸门柔和地洒满一室,而在这间小小的卧房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少女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和少年低沉坚定的安慰声交织在一起。
他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为她抵挡着所有来自过去的寒风冷雨和内心的责难,用自己全部的温暖和存在告诉她。
噩梦终会过去,而阳光,永远都在。她的愧疚,她的过往,他都将一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