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只剩下那炉银丝炭在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
那跳动的火光将两人沉默的身影，在糊着白纸的墙壁之上投射出两道巨大而又扭曲的、不断摇曳的影子。
上官逸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之上，那双刚刚才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滩由融化的雪水与自己咳出的鲜血混合而成的狼狈不堪的水渍。
那滩水渍就如同他此刻那早已被玷污了的再也无法洗刷干净的人生。
他能感受到身旁那道温润的目光正静静地不带丝毫压迫感地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他的义兄在等他开口。
可那两个字却仿佛有万钧之重死死地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
他该如何开口？
又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他这位光明磊落、义薄云天的结拜大哥，他自己刚刚才答应了一个魔头，要去刺杀当今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吗？
这简直比让他当场自刎还要更加地艰难，更加地令人羞耻。
夜君临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重新为上官逸换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那袅袅升起的白雾模糊了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也让人看不清他那双深邃眼眸之中所翻腾的究竟是何等复杂的情绪。
许久，许久。
久到那杯新换上的热茶都已渐渐地失去了最初的温度。
上官逸那如同雕塑般的身影才终于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幽深死寂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溺水之人在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决绝。
“……夜大哥……”
他终于开口了。
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狂风吹了三天三夜的破旧鼓皮，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的灵魂深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我见到……魔教教主了。”
夜君临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那温润的目光之中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
“……哦？”他缓缓地放下茶杯，声音沉稳而又平静，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江湖传闻，“……他……是个怎样的人？”
上官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无尽自嘲与痛苦的凄厉的惨笑。
“……怎样的人？”他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那双失神的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难以磨灭的恐惧。
“……我不知道。”
“……我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到。”
“……他戴着一张玉雕面具，坐在那张仿佛是用整座昆仑山脉的黑暗铸就而成的王座之上。你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尊……亘古便已存在的、俯瞰着红尘俗世的冰冷神魔。”
上官逸的声音很低，很慢，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听者都感同身受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在他的面前，我甚至连拔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我所有的修为，所有的意志在他那如同天地般浩瀚无垠的气场面前，渺小得就像一粒随时都会被碾碎的尘埃。”
夜君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只是那双隐藏在袅袅茶雾之后的深邃眼眸却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但是，”上官逸的话锋猛地一转，那沙哑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激动，“……他答应了。”
“……他答应将那门可以逆转阴阳、重塑经脉的无上心法传授于我！”
说到这里，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之中终于迸发出了一丝炙热的、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就如同黑夜之中那唯一的一颗救命的星辰！
“真的？！”夜君临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惊喜与动容，“如此说来，苏樱姑娘她……有救了？！”
“……是！”上官逸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份源自于绝望深渊的喜悦让他那张苍白的脸都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已将前半部心法传给了我！只要……只要……”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是戛然而止。
那刚刚才燃起的、充满了希望的火焰也仿佛是在瞬间被一盆来自九幽地狱的玄冰之水从头到脚浇得干干净净！
那丝不正常的潮红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还要更加深沉的一片死灰。
夜君临脸上的喜悦也随之缓缓地凝固。他那温润的眉头微微地蹙起，那声音也随之变得无比的凝重。
“……只要什么？”
“……逸弟，他……是不是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上官逸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充满了痛苦的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之时，那里面所有的光芒都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尽的、仿佛连灵魂都已被彻底燃烧殆尽的空洞与麻木。
他看着他这位义兄那张充满了关切的、温润的脸，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江湖，也足以将他自己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魔鬼的契约。
“……他要我……”
“……在两年之内为他取来一样东西，去换取那后半部的无上心法。”
夜君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愈发的沉稳。
“……什么东西？”
上官逸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仿佛用尽了生生世世所有的力气，才终于从那早已干涸的喉咙里吐出了那几个……足以惊天动地的字。
“……武……林……盟……主……”
“……慕……容……问……天……的……”
“……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