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抹刺目的红,也隔绝了所有或质疑或怜悯的目光。李逍遥站在原地,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孤直的影子,仿佛一座骤然冻结的冰山。
周围几位元老和捕头面面相觑,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陆续散去。赵清影站在原地,看着李逍遥紧绷的侧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合上手中的卷宗,转身离开。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潮湿的绝望气息。
他袖中紧攥的拳头,直到此刻才缓缓松开,掌心赫然是几道深可见血的月牙形掐痕。那刺骨的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信?
他怎能不信。
正因为他信,他才必须亲手将她推入这看似绝境的牢笼。睿亲王倒台,朝野震动,六扇门内部暗流汹涌,那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暴露的线索。柳如烟,这个曾经与睿亲王名单牵扯不清,如今又屡次出现在关键证据链上的“叛徒”,是完美的替罪羊,也是吸引火力的最佳靶子。
只有让她置身于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死地”,才能暂时麻痹真正的敌人,才能为他争取到那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去撕开这重重迷雾。
他深吸一口地牢中污浊的空气,转身,大步离开。脚步沉稳,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他没有回自己的值房,而是径直去了证物房。
“大人。”看守的捕快恭敬行礼。
“调取柳如烟所有涉案证物,尤其是鲁大师发现的那枚窃听机关核心部件,以及那块衣料残片。另外,通知黄道婆、凌霜华、白素前来聚合。”李逍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
证物很快被取出,放在铺着白绢的托盘上。李逍遥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留在房内。
他首先拿起那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结构精密的窃听机关核心。入手微凉,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刻画着极其细微的符文。他凑近鼻尖,果然闻到一股极淡、极幽微的香气,与他记忆中柳如烟身上那抹清冽中带着一丝妩媚的胭脂香,一般无二。
这证据,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直接送到他们面前的。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核心部件缝隙中的香料残留,又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些许无色无味的粉末,混合在一起。这是六扇门秘制的“显痕散”,对某些特殊物质反应极其敏感。
粉末与香料接触,并未如常般溶解或变色,反而在银针尖端,凝聚起几个几乎肉眼难辨的、更加细小的晶莹颗粒。
李逍遥眼神一凝。这不是胭脂该有的反应。柳如烟的胭脂是他当年特意寻来西域香料为她调配的,成分他清楚,绝不会有这种结晶残留。这更像是……有人将她的胭脂小心刮下少许,混合了某种粘合剂,再刻意沾染到这机关核心之上!
伪造!这关键的物证,是伪造的!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又拿起那块从案发现场找到的、与柳如烟衣物材质相同的红色残料。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撕裂。他仔细摩挲着布料的纹理和染色的均匀度,与记忆中柳如烟那身红衣对比。
颜色,几乎一样。但……手感略有差异。柳如烟的衣料用的是江南最上等的云锦,染工独特,触手温润细腻。而手中这块,虽然极力模仿,但细究之下,纹理略显生硬,染色也似乎……过于均匀鲜艳了一点,少了云锦那种天然的层次感。
仿制品!这也是仿制品!
李逍遥的心跳逐渐加速。对方心思缜密,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细节,连衣料都找到了如此相似的替代品。但他们百密一疏,忽略了柳如烟所用之物,皆非凡品,有些细微之处,绝非轻易能够模仿。
那么,祭天大典前的深夜外出呢?接近机密文书呢?
他立刻调阅了相关的记录和值守人员的口供。柳如烟确实在那些时间段离开过六扇门,但根据守门侍卫模糊的回忆,她离去的方向,似乎并非是与人接头的偏僻之处,反而更像是……去了城西的几家香料铺子和旧书斋。
香料铺子?旧书斋?
李逍遥眉头紧锁。柳如烟精通香料,常去采购并不稀奇。但为何偏偏是那些敏感的时间点?她在查什么?还是说,有人利用了她的行踪,刻意制造了“行踪成谜”的假象?
至于接触机密文书……他仔细核对了文书房的出入记录和柳如烟的任务卷宗。她确实因几桩旧案复核,有合情合理的调阅权限。时间点看似巧合,但若深究其调阅的内容,却与泄密事件本身关联不大。
一条条看似坚不可摧的证据,在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下,开始出现裂痕。它们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每一个线头都指向柳如烟,但每一条线,细细捻来,都透着人为拉扯的痕迹。
幕后之人,对六扇门内部运作极为熟悉,对柳如烟的习惯也了如指掌。他(或她)拥有伪造证物的能力和资源,并且,能巧妙地利用时机,将所有的嫌疑,不露痕迹地引到柳如烟身上。
这个人,就在六扇门内部?还是能轻易渗透进来?
李逍遥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几分证物房内沉闷的气息。远处,囚禁柳如烟的地牢方向,一片漆黑寂静。
他知道,他此刻的每一个举动,可能都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对柳如烟的无条件信任,更不能打草惊蛇。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心腹捕快应声而入。
“加派一倍人手,看守地牢。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包括赵副总捕头和其他元老,不得靠近柳如烟半步。”他的命令冷酷而强硬,“对外,就说是我的意思,叛徒罪大恶极,需严防死守,等候最终裁决。”
“是!”捕快领命而去。
李逍遥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晦暗不明。
这出戏,必须演得更逼真。他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李逍遥,已经彻底放弃了柳如烟。
唯有如此,他才能藏在暗处,抓住那只真正操纵一切的、沾满污秽的手。
烟儿,再忍耐片刻。
他在心中默念。
待我……斩尽奸邪,还你清白。
夜色更深,六扇门总部的灯火,彻夜未熄。一场无声的猎杀,在信任与背叛的废墟上,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