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明朝万历年间,落魄书生周文轩寄居山间古寺苦读。一夜,他救下一位自称被仇家追杀的美艳女子柳依依,两人渐生情愫。然而周文轩不知,这女子实为修行千年的野狐精所化,专取书生心肝以增道行。当地道观清虚道长屡次警告,周文轩却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当真相大白,野狐精现出原形,一场人妖殊途的生死较量在雷雨之夜展开。这个故事不仅讲述了一段离奇的人妖恋,更暗喻人心易被表象所惑,真相往往隐藏在精心绘制的“画皮”之下。
正文
我永远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蚊虫如雾般缠绕着油灯飞舞,而我则在破旧的古寺厢房里,对着四书五经苦思冥想。万历二十八年的乡试迫在眉睫,我已连续三年落第,若此次再败,恐怕连最后一点盘缠都要耗尽,不得不返回家乡面对族人的耻笑。
这座名为“慈云”的古寺坐落在城外十里处的半山腰,香火稀落,僧侣寥寥,正是避世苦读的好去处。我向主持慧明法师许诺,白日帮他抄写经卷,晚间便可借宿西厢房读书。寺院年久失修,墙壁斑驳,每当山风呼啸,便有尘土从梁上簌簌落下。但那夜,我听到的不是寻常的风声或鼠窜声,而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轻弱却坚定,像是有人用尽最后力气在求救。
我提起油灯,小心翼翼拉开门闩。门外雷光一闪,刹那间照亮了一个倚在门框上的身影——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面容苍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惊恐与哀求。
“公子救命……”她声音微弱,随即软倒在地。
我一时手足无措。深山古寺,深夜女子,这情形任谁都会心生疑虑。但看她衣衫被荆棘划破多处,手腕上有明显的淤青,我终究不忍见死不救。我将她扶进屋内,给她倒了碗热水,又找出我唯一一件稍厚的袍子为她披上。
她自称柳依依,原是邻县县令之女,因父亲得罪朝中权贵,全家遭灭门之祸,她侥幸逃脱,却被仇家一路追杀至此。说到伤心处,她泪如雨下,那凄楚模样令我这般铁石心肠的书生也不禁动容。
“姑娘暂且在此安身,明日我再与慧明法师商议,为你寻个稳妥去处。”我安慰道。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不可!追杀我的人势力庞大,寺中人多口杂,若走漏风声……”
我思忖片刻,只好答应让她暂住我房,我去隔壁杂物间将就。她感激不尽,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我:“此乃家传之物,望公子收下,聊表谢意。”
我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那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奇异的狐形图案,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翌日清晨,我向慧明法师编造说表妹家中变故,前来投靠。老和尚目光如炬,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缓缓道:“周施主,老衲观你印堂发暗,近日恐有灾厄。佛门清净地,莫要让外物扰了心神。”
我心中不悦,认为他是对柳依依有所偏见,便敷衍几句告退。回到房中,柳依依已梳洗整齐,在窗前静静坐着。晨光透过破窗洒在她脸上,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实乃我生平未见之美貌。
自此,柳依依便在寺中住下。我白日抄经读书,她则帮我整理文稿,洗衣做饭。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常能在我读书困顿时点拨一二,令我茅塞顿开。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期盼的不再是功名利禄,而是每日回到房中见到她的那一刻。
然而怪事也开始接连发生。先是寺中的狗见到她便狂吠不止,远远躲开;接着是我夜夜噩梦,梦见一只白狐蹲在我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最奇怪的是,自从柳依依来后,我原本虚弱的身体竟日渐强壮,面色红润,精力充沛,仿佛年轻了十岁。
一月后的黄昏,我在下山采购途中遇一道人。那道人青袍斗笠,手持拂尘,见我迎面走来,突然拦住去路。
“公子请留步,你身上妖气冲天,恐被妖物所缠。”道人神色严峻。
我心中一惊,随即想到柳依依,不禁怒道:“道长何出此言?”
“你印堂隐有黑线,双目泛赤,此乃精气被吸之兆。若老道所料不差,公子近日定有奇遇,遇一美貌女子,且自那以后,虽表面精力旺盛,实则夜间多梦,肩背沉重,对吗?”
我闻言骇然,这道人所说竟分毫不差。但想到柳依依的温柔体贴,我立刻压下疑虑,冷声道:“道长多虑了,在下好得很。”说罢拂袖而去。
回到寺中,我将此事告知柳依依。她先是一怔,随即泪眼婆娑:“都怪我连累了公子,明日我便离开,免得污了公子清誉。”
我见她如此,心中愧疚不已,连忙安慰:“江湖术士之言,岂可轻信?我绝无怀疑姑娘之意。”
她破涕为笑,从袖中取出一香囊:“这是我家传的护身符,公子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那香囊散发着奇异的香气,令我心神荡漾。当晚,我第一次留她在房中过夜。月色如水,她褪去衣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她背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状如狐尾,但意乱情迷之下,我并未深思。
翌日,我再去城中购纸,又遇那青袍道人。这次他不由分说,将一道黄符塞入我手中:“公子已被妖狐所惑,性命危在旦夕。今夜子时,你将此符贴于门后,真假立判。”
我本想拒绝,但道人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我心:“若老道有半句虚言,甘受天谴。若那女子真是凡人,此符对她无害;若她是妖物,必现原形。公子三思。”
回山的路上,我心神不宁。柳依依的一颦一笑与道人的严肃警告在脑中交战。行至半路,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我加快脚步,却在山腰拐弯处,隐约看见前方树林中有一白色身影闪过。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悄跟上,躲在一棵大树后窥视。
眼前的景象令我毛骨悚然——柳依依正站在林间空地上,但她的样子与我平日所见大不相同。她面如寒霜,双目赤红,手中拿着一支毛笔,正对着一张铺在石头上的完整人皮描画。更可怕的是,她身边躺着一名樵夫,面色惨白,胸口有一道骇人的伤口,似是心脏已被掏空。
“再取七颗人心,我便能功德圆满,褪尽妖气,真正化为人形。”柳依依喃喃自语,声音尖利刺耳,完全不是我熟悉的温柔嗓音。
我吓得魂飞魄散,不慎踩断一根枯枝。柳依依猛然转头,目光直射我藏身之处。
“谁在那里?”她厉声喝道。
我转身狂奔,不顾一切地向山下道观跑去。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山路瞬间泥泞不堪。我跌跌撞撞,几次摔倒,又挣扎爬起。背后传来柳依依的呼唤声,开始时还是我熟悉的温柔语调,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尖啸。
终于,我看到了道观的灯光,用尽最后力气扑到门前,拼命敲打。门开了,青袍道人站在门口,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到来。
“她、她是狐妖!”我瘫倒在地,语无伦次。
清虚道长扶我进屋,给我服下一粒定神丹:“公子终于明白了。那妖狐已修行九百年,专取书生心肝以增道行。她每取一心,便需重新绘制人皮,以掩盖妖气。”
“她、她为何不直接杀我?”我颤抖着问。
道长叹息:“狐妖取心,需待月圆之夜,且受害者必须心甘情愿献出精气。这些时日,她不断以妖术魅惑你,便是为今夜月圆做准备。”
我想起怀中道人给的黄符,急忙取出。道长点头:“此符可暂保平安,但妖狐道行高深,恐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道观外很快传来柳依依的声音:“周公子,我知道你在里面。那道人是骗你的,他只是嫉妒我们真情相待。你出来,我解释给你听。”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我心中一阵动摇,几乎想要相信她。道长按住我的肩膀,低声道:“妖狐最善迷惑人心,公子切莫上当。”
突然,道观四周狂风大作,门窗剧烈震动。道长面色一变:“她要以强攻了!”随即取来桃木剑和黄符,在门窗上贴符念咒。
一道白影冲破窗户,柳依依悬浮在半空,面目狰狞,十指长出利爪,身后隐约可见三条狐尾摆动。
“牛鼻子老道,休要多管闲事!”她尖啸着扑来。
道长挥剑迎战,两人在雷光闪电中激战。我躲在一旁,目睹这超乎想象的场景,心中既恐惧又悲痛——那个与我朝夕相处的温柔女子,竟是如此妖物。
激战正酣,柳依依突然转向我,眼神恢复清明,哀声道:“文轩,我确实骗了你,但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立即放弃修行,与你白头偕老。”
我怔住了,在她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泪水。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对她仍有情意,不论她是人是妖。
“不要信她!”道长大喝,“妖狐最擅谎言!”
就在我犹豫的刹那,柳依依突然惨叫一声,道长的桃木剑已刺入她的后背。她跌落在地,身上冒起青烟,人皮开始脱落,露出部分白色的狐毛。
“为、为什么不信我……”她望着我,眼神充满绝望,随后化作一道白光冲破屋顶,消失在夜空中。
道长欲追,我拦住他:“让她走吧。”
道长摇头叹息:“公子心善,但妖狐不死,必会再害他人。”
我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次日,我协助道长安葬了那名遇害的樵夫,然后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临行前,我在房中发现了柳依依留下的香囊和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情真一日,胜修千年。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是道长的斩妖除魔,还是柳依依最后的眼泪。也许世间真假,本就难分难解。我最终没有参加那年的乡试,而是游历四方,将这段经历记录下来。每每夜深人静,我仍会想起那个雷雨之夜,想起柳依依最后的目光。或许有些真相,注定要隐藏在精心绘制的画皮之下,供后人揣测、叹息。
我带着满腹疑云和那道长告别,独自踏上归途。山道上的泥泞尚未干透,空气中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的脚步沉重,每走一步,柳依依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就在我脑海中重现一次。
“为、为什么不信我……”
这句话如魔咒般萦绕在我心头。我反复问自己:若她真是十恶不赦的妖物,为何在最后关头不取我性命?那香囊中的纸条又作何解释?
回到慈云寺,慧明法师见我独归,只是双手合十,长叹一声:“缘起缘灭,皆是定数。周施主能保全性命,已是大幸。”
我无心读书,也无颜再寄居寺中。收拾行囊时,手指触到柳依依赠我的玉佩,那狐形图案在日光下竟显得有些哀戚。我本该将它丢弃,却鬼使神差地收入怀中。
离寺那日,我决定不回乡应试,而是向南游历。表面上说是散心,实则内心有个声音在驱使我去寻找答案——关于柳依依,关于真相。
这一走便是三年。我遍访名山大川,也曾在茶馆酒肆听闻各种狐妖传说。有人说狐妖最擅伪装情感,有人说它们亦有善恶之分。在江南一座小城,我偶遇一位白发老翁,他自称年轻时也曾与一狐女相恋。
“小伙子,人与妖的区别,不在出身,而在本心。”老翁抿了一口茶,目光悠远,“我那狐妻为救我性命,自损百年道行,最终化作原形,回归山林。我寻她三十年,终不可得。”
这番话在我心中掀起波澜。我开始怀疑清虚道长所说是否全然正确,开始重新思考那夜的每一个细节。
万历三十一年春,我游历至云南一带。在一处偏僻山村,听闻当地近日有怪事发生:数名恶霸接连暴毙,死状诡异,皆是被掏心而亡。村民私下传言,是一白衣仙女为民除害。
我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此事与柳依依有关。循着线索,我找到那些恶霸的葬身之处——一片幽深竹林。夜幕降临,我潜伏其中,等待所谓的“白衣仙女”。
月上中天时,一道白影飘然而至。虽然她蒙着面纱,但我一眼就认出那身形正是柳依依。她在一座新坟前驻足,喃喃自语:“第九十九颗恶人之心…还差最后一颗,我便可彻底净化妖气,重修人道。”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取出一支毛笔,对月描绘着什么。这一次,她没有使用人皮,而是在空中虚画,金光闪烁处,一道符咒渐渐成形。
“出来吧,周公子。”她突然转向我藏身的方向,“三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喜欢偷看。”
我尴尬地走出竹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摘下面纱,容颜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那夜在道观,我确实想取你性命,但看到你眼中的恐惧与不舍,我下不了手。”
原来,柳依依本是修行千年的野狐,为速成仙道,曾取活人心肝修炼。但遇到我后,她渐生悔意,想改邪归正。清虚道长不知内情,只当她仍是害人妖物。
“那香囊中的纸条是真的。”她眼中含泪,“我对你的情意,让我宁愿放弃千年道行,重新修炼。这三年来,我只取恶人之心,以赎前罪。”
我心中震撼,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不是因为她不是妖,而是因为我不曾真正相信她有可能向善。
“最后一颗心,必须是真心爱我之人的自愿奉献。”她苦笑道,“但我已不想再伤害任何人,尤其是你。”
我沉默良久,想起这三年来的追寻与思考,终于开口:“若我自愿呢?”
她震惊地看着我:“你会死的!”
“或许死亡不是终点。”我平静地说,“若能用一颗心换你向善得道,值得。”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书生,而是真正理解了情为何物。
月圆之夜,我们再次来到初次相遇的慈云寺后山。清虚道长似乎感知到什么,远远站在山脚下,却没有上前阻拦。
柳依依变回原形——一只通体雪白的三尾灵狐,眼中含泪。我抚摸着她的毛发,心中平静如水。
然而,就在仪式即将完成时,意外发生了。一群闻讯而来的道士突然出现,为首者大喝:“妖狐休得害人!”
柳依依受惊,法术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我急忙护在她身前,对道士们解释原委。但他们不听劝阻,执意要收服“害人妖物”。
混乱中,一支桃木剑直刺柳依依心口。我想也没想,转身为她挡下这一剑。剧痛传来,我倒在她怀中,看到她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
“为什么…”她泣不成声。
“这次,我选择相信你。”我微笑着说。
弥留之际,我看到柳依依周身泛起金光,三条狐尾化作六条——她因真情突破修为,竟在此时得道成仙。她将一股仙气渡入我体内,保住了我的性命,自己却因违反天条,被天兵天将带走。
临别前,她在我耳边轻语:“等我,无论千年万年,我必回来寻你。”
此后,我隐居山林,将这段经历记录下来。每年月圆之夜,总能看到一只六尾白狐在对月长啸,声音哀婉,似在诉说一个关于爱与信任的永恒故事。
而我也终于明白:真正的画皮,不是妖伪装成人,而是人心中的偏见与恐惧。若能撕开这层画皮,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真相。
如今我已白发苍苍,仍时常摩挲那块玉佩,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有樵夫说曾在深山见过一白衣仙子,问我是否要去找她。我只是笑笑,继续整理我的书稿。
有些等待,本身就已是一种圆满。正如柳依依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情真一日,确实胜修千年。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