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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叫陈三,是个不信鬼神的主。那年村里重修山神庙,老人们都说上头香能得神明庇佑,我却只当是个笑话。为了给病重的老母祈福,我勉强答应去上香,却阴差阳错抢了本该属于庙祝的头香。自此,怪事连连——母亲奇迹般康复,我却夜夜噩梦缠身,梦中总有个声音要我“归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奇心驱使我深挖山神庙的秘密,竟揭开一桩数十年前的命案和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当我以为自己看破一切时,才发觉已一步步落入更大的圈套之中……

正文

山神庙的铜钟敲响午夜十二点时,我正挤在呛人的香火烟雾里,被一群虔诚到近乎疯狂的信徒推搡着向前。汗水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下淌,湿透的粗布褂子黏在背上,像另一层令人窒息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香烛和一种奇怪的、带着甜腻感的檀香味,吸进肺里直发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摇曳的烛光、一张张因渴望而扭曲的面孔、还有那尊高踞神台、面目被烟雾遮掩得晦暗不明的山神像。

我就不该来这鬼地方。

老娘在床上咳了三个月,汤药灌下去不见半点起色,村里的老寿星六叔公拄着拐棍找上门,说新修的山神庙灵验得很,只要能在开光第一天的子时抢上第一炷香——也就是所谓的“上头香”,山神爷必定有求必应。我陈三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倔种,不信神不信鬼,只信自己这双手。可看着老娘蜡黄的脸,听着她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我心里那点硬气到底还是泄了。罢了,就当是安老人的心。

可没成想,这头香的规矩忒多。庙祝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眼神精亮,提前好几天就挨家挨户说了规矩:子时正点,庙门大开,香客一拥而入,各凭本事抢插头香,但有一条——那第一炷制作最精良、号称加了秘料的“龙头香”,得由他庙祝亲手插上神台正中的大香炉,算是敬神开光,旁人碰不得。

我心里本就憋着不情愿,听到这话更是嗤之以鼻。装神弄鬼,糊弄傻子的把戏。

子时快到,庙门外黑压压挤满了人,手里都攥着高价从庙祝那儿请来的香。我捏着手里那柱普通线香,被裹在人群里,像浪里的一片叶子,身不由己。钟声敲响的刹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人群瞬间疯了似的向内涌去。我被后面的人猛地一推,踉跄着扑进大殿,差点一头栽倒在那巨大的香炉前。

炉子里已经插了不少香,显然是挤在前面的人仓促插下的。烟熏火燎,我眼泪都快下来了,胡乱地就想把手里的香插进去完事。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不知哪个冒失鬼从侧面猛撞了我一下,我手一抖,那柱线香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插进了香炉最中心、那个显然是预留出来的小孔里!几乎是同时,我眼角瞥见那庙祝老头举着那柱华丽非常的“龙头香”,一脸惊怒,正拨开人群想要冲过来。

“谁的香?!那是……”老庙祝的尖叫声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我愣住了,看着那柱孤零零竖在正中央的线香,心里莫名一虚。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无数道目光唰地集中在我身上,有惊愕,有羡慕,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老庙祝挤到炉前,脸色铁青,指着那柱香,手指都在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一种极其阴鸷的眼神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心里发毛,赶紧低头钻出人群,背后那如芒刺的目光久久没离开。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总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像压了什么东西。半梦半醒间,似乎总听到有人在耳边叹气,声音又轻又远,听不真切。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隔壁王婶的大嗓门吵醒了。

“奇了!真是奇了!”王婶冲进我家门,对着刚起床还揉着眼睛的我娘嚷嚷,“陈三家老娘!你知道不?昨晚抢了山神庙头香的,就是你家三小子!”

我娘一愣,随即眼里放出光来。

“今早我去庙里,听庙祝亲口说的,虽然出了点岔子,但那头香的名分,确确实实是落在三儿头上了!”王婶唾沫横飞,“你猜怎么着?才过了一夜,你家老娘的气色看着就好多了!”

我猛地看向里屋。果然,老娘竟然自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脸上虽还带着病容,但那口憋了许久的痰似乎真的咳出来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她看着我,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笑意。

“三儿……山神爷……显灵了……”她喃喃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怎么可能?一炷香?巧合!绝对是巧合!我拼命说服自己,可看着老娘那明显好转的样子,又想到老庙祝那阴冷的眼神,心里那点唯物主义的根基,第一次剧烈地动摇起来。

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得飞快。我陈三一下子从那个不信邪的倔驴,变成了山神爷钦点的幸运儿。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眼神复杂。可好景不长,老娘身体是一天天见好,我的噩梦却变本加厉。

起初只是模糊的叹气声,后来渐渐变成了絮语,像是在不断重复着什么。我夜夜惊醒,浑身冷汗。直到有一晚,那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冰冷彻骨,直接钻入我的脑髓:

“拿了不该拿的……占了不该占的……还回来……”

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那三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还回来”!

从此,我像是被魇住了。白天精神恍惚,晚上不敢合眼。我开始仔细观察那山神庙,观察那个庙祝。他对我依旧客气,甚至有点过分热情,但那笑容底下,总藏着点让我不舒服的东西。而且我发现,每次收完香火钱,他总会一个人偷偷钻进神台后面那间小屋子里,锁上门,待上好一阵子。

那里头有什么?

“还回来……”那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

我一咬牙,不行,我必须弄个明白!什么山神显灵,什么上头香,这里头肯定有鬼!

我决定夜探山神庙。

月黑风高夜,我揣着一把匕首——与其说是防身,不如说是壮胆——溜到庙后墙根。那扇小窗我白天留意过,插销坏了,只用一根麻绳勉强拴着。我割断麻绳,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惨白的光晕。一股浓烈的、熟悉的甜腻檀香味扑面而来,比大殿里的还要呛人。我摸索着,心跳如鼓。这屋子不大,堆满了杂物,除了成捆的香烛、纸钱,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难道我猜错了?

我不甘心,继续摸索。手指忽然触到墙面上一块地方的触感不太一样,光滑些,像是常被触摸。我用力一按,旁边一个旧书架竟无声地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密道!

一股阴冷潮湿的风从洞里吹出,带着陈腐的泥土味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我汗毛倒竖,那“还回来”的耳语声似乎又在黑暗中响起。

进去,怕是有去无回。不进去,这辈子都得被这噩梦缠死。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擦亮火折子,矮身钻了进去。

地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一路向下。墙壁湿滑,粘着不知名的污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窟!

火折子的光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片。我看到地上似乎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弯弯曲曲,像文字又像符咒。洞中央好像有个石台,台上放着什么东西。

我一步步挪过去,举起火折子。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那根本不是山神!石台上盘踞着一尊造型诡异、面目狰狞的漆黑雕像,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张着血盆大口,嘴里叼着一截干枯发黑的东西,像是……人的手指骨!雕像脚下,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的碎片。

而在雕像面前,赫然摆着几个陶罐,那股甜腻到发晕的檀香味,正是从罐子里散发出来的。我强忍着恶心,用匕首撬开一个罐子的封口。

里面是黑乎乎、黏糊糊的膏状物,那怪异的甜香瞬间浓烈了十倍不止。

我猛地想起六叔公以前醉酒后说过的话,他说几十年前,这山神庙旧址上死过一个外乡人,死状极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案子一直没破。后来庙就荒了,直到前不久才由现在这庙祝牵头重修……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穿我的脑海:哪有什么山神显灵?这根本就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阴谋!这庙祝供奉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神,而是某个邪门的、需要血食供养的鬼东西!那所谓的“龙头香”里的秘料,恐怕就和这陶罐里的邪门东西有关!上头香的人,得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庇佑,而是某种标记,某种……成为猎物的标记!

我抢了头香,阴差阳坏了他的仪式,所以老娘病好了——因为那邪神转移了目标,盯上了我!那夜夜的噩梦,那“还回来”的索命之音……

我手脚冰凉,转身就想跑。

却猛地对上一张脸!

一张干瘦、扭曲、充满了惊怒和恶毒的脸!

是那个老庙祝!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提着一把砍柴的斧头,眼神绿油油的,像是黑暗里的恶鬼。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夜枭,“坏了我的好事……拿了山魈大人的祭品……就得用你自己来还!”

他嘶吼着,举起斧头就向我劈来!

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斧头砍在石壁上,溅起一溜火星。我这才看清,他挥舞斧头的动作很是别扭,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蠕动!

我吓破了胆,连匕首都忘了用,只知道没命地向洞口跑。身后是他疯狂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

“跑不了!你占了头香,山魈大人认得你的气味!吃了你,抵得上十年供奉!”

我冲出口,在大殿里绊了一跤,膝盖磕得生疼,连滚带爬地冲出庙门,一头扎进冰冷的夜气中。我不敢回头,拼命向村里跑,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老庙祝那越来越远、却依旧恶毒的诅咒。

我终于“还”了,用这种方式知道了真相。可这真相太过骇人。

我一路狂奔回家,插上门栓,用后背死死顶住门板,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窗外月光惨白,树影摇曳,仿佛每一道阴影里都藏着那张干瘦恶毒的脸,和那尊狰狞的邪神雕像。

完了。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他绝不会放过我。

还有村里的人……那些上了香的人……他们供奉的到底是什么?老娘的病好转,又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恐惧和疑惑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那一夜,我家门板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整晚,嗤啦啦……嗤啦啦……直到鸡叫三遍,才不甘地离去。

我知道,这事,没完。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汗出如浆,却又冷得牙齿咯咯作响。门外那挠门的声响终于消失了,但一种更深沉的、黏腻的恐惧如同湿冷的蛛网,紧紧裹住了我。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地下洞窟的甜腻腐臭和庙祝那双蠕动着手臂的恐怖景象。

天光透过窗纸,一点点渗进来,屋里逐渐亮堂。可这光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照得一切更加诡异。我娘的呼吸声从里屋传来,平稳而悠长,是数月来未曾有过的安稳。这安详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

山魈大人……祭品……占了头香……

老庙祝的嘶吼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我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阴差阳错插上了那柱头香。我凑到眼前仔细看,指尖似乎……似乎真的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洗都洗不掉。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浅淡的、发红的细痕,像是不小心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微微凸起,不疼,但摸着有点麻痒。

“还回来……”那耳语声又来了,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些,不再是在耳边,而是在我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水缸边,把整个头埋进冰冷的水里。刺骨的寒意暂时驱散了那声音和恐惧,让我能稍微思考。

不能待在家里!那老东西知道我住哪儿!他会来的,他绝不会放过我!还有我娘……我娘现在的好转,是用我的命换来的吗?那邪神标记了我,是不是就意味着放过了我娘?

我必须把事情弄清楚!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村里谁还知道旧事?六叔公!对,六叔公!他上次醉酒提过几十年前的命案!

我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胡乱擦了把脸,从门缝里警惕地往外看了半天,确定没人,才像贼一样溜出家门,直奔村尾六叔公的土坯房。

六叔公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老人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我冲进去的时候,他正靠着墙根打盹,阳光照着他满脸深刻的皱纹。

“六叔公!六叔公!醒醒!”我摇晃他,声音发颤。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我,嘟囔了一句:“是三小子啊……啥事慌里慌张的……”

“山神庙!几十年前死过的那个外乡人!您知道多少?全都告诉我!求您了!”我语无伦次,眼睛因为恐惧和缺水而布满血丝。

我的样子大概吓到了他,他浑浊的眼睛清明了几分,上下打量着我,尤其在我湿漉漉的头发和那双不自主颤抖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唉……造孽啊……”他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那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提它做啥……”

“要出人命了!六叔公!可能已经出过了!”我几乎要给他跪下,“新庙那个庙祝,他不是好人!他在底下供了邪门东西!我看见了!”

六叔公脸色猛地一变,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干瘦却异常有力:“你……你下去那地方了?!你碰什么了?!”

他这反应,分明是知情的!

“我……我抢了头香……我不是故意的……”我飞快地把昨晚发生的事,包括噩梦、地下洞窟、那狰狞雕像、陶罐、庙祝的追杀,全都倒了出来,只略过了我娘好转的细节。

六叔公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喃喃道:“果然……果然又来了……躲不过的……”

“什么是又来了?六叔公!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外乡人怎么死的?”我急得快疯了。

“那不是什么山神……”六叔公的声音飘忽得像一阵烟,“老辈子人口口相传,说是‘山魈’,是困在山里枉死之人的怨气聚成的邪灵,最会蛊惑人心,要人用血食供奉它,它才保一方‘平安’……”

他喘了口气,眼里满是恐惧:“几十年前,那外乡人不知怎么惹了它,被吸干了血肉,死得就剩一张皮包着骨头……后来请了高人,才勉强把它封在那处地穴里,用香火镇着,说是时间久了,怨气散了就好了……大家都不敢再提这事,庙也废了……谁知道……谁知道这新来的庙祝,他怎么会知道……他竟敢……竟敢又把它供起来!还用‘龙头香’做标记选祭品!”

“祭品?!”我头皮炸开。

“那头香里,怕是掺了那陶罐里邪门的东西,点了那香,就等于被那山魈标记了……往年……往年都是庙祝自己指定的人,大多是外乡的、无依无靠的流浪汉……送上点钱财,说是给山神爷当差去了……”六叔公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抢了头香,坏了他的安排,他又不敢声张,那山魈索要祭品,自然……自然就找到你了……”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所以,我娘的好转,不是山神显灵,而是我用自己给那邪神做了新的目标,它暂时放过了我娘?那夜夜的“还回来”,是要我去做替死鬼!

“那庙祝……他为什么……”我喉咙发干。

“为什么?”六叔公惨笑一声,“被那东西缠上,得了点好处,就再也离不开了呗……那东西能给人续命,能让人有点邪门的本事,但也要不断喂它……喂不饱,它就先吃供奉它的人……那庙祝,你看他精瘦,说不定皮囊底下,早就被掏空了……”

我想起庙祝手臂皮下那蠕动的景象,一阵恶寒。

“怎么办……六叔公……我该怎么办?”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他。

“走!赶紧走!离这村子越远越好!”六叔公急促地说,“那东西离不开这座山!只要你出了山,它就拿你没办法!快走!”

对!走!离开这里!

我谢过六叔公,转身就想往外跑。

“等等!”六叔公又叫住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和决绝,“走了就别再回来!还有……小心……那庙祝……他不会让你轻易走的……他不能让祭品跑了……”

我心头一紧,重重地点点头,冲出了六叔公的家门。

回到家里,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把家里仅有的那点铜板揣进怀里。我娘醒了,靠着床头看着我,眼神清明:“三儿,你要出远门?”

我看着她的脸色,确实比昨天又好了些,心里那股酸楚和恐惧几乎要把我淹没。我扑通一声跪在她床前,磕了个头:“娘,儿子不孝,要出去躲几天债……您……您好好养病……”我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我娘沉默了一下,枯瘦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去吧……自己小心……娘……没事……”

她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我咬咬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我不能从大路走,庙祝肯定会在村口堵我。我决定从后山绕,虽然难走,但更隐蔽。

后山林木茂密,光线昏暗。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心跳得像擂鼓,不断回头张望,总觉得身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都像是那甜腻的耳语。

跑了大概半个时辰,我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眼看就要翻过这道山梁,下去就是通往邻镇的小路了。

就在我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前方一棵大树后,慢悠悠地转出一个人影。

干瘦的身形,精亮的眼睛,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正是那个老庙祝!

他脸上挂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笑容,声音嘶哑:“跑啊?怎么不跑了?山魈大人等着你呢……你这上好血食,可比那些流浪汉强多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另一个方向跑。

“嗤——”一声轻响,我脚踝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一根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漆黑如墨的藤蔓!那藤蔓像是有生命一样,死死箍住我,并且还在不断收紧,冰冷的触感直往骨头里钻!

我挣扎着,却发现另一只脚也被缠住了!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老庙祝一步步逼近,柴刀在昏暗的林间反射着幽光:“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做祭品多好,还能让你娘多活几天……现在,只好让你们母子一起上路了!”

他举起柴刀!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

“嗷呜——!”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极其凄厉尖锐的嘶嚎,猛地从林子深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老庙祝举刀的动作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扭头望向山神庙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不……不可能……怎么会……”

缠在我脚上的黑色藤蔓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迅速变得干枯脆弱,我用力一挣,竟轻易挣断了!

老庙祝再也顾不得我,像是疯了般,嘴里念叨着“反噬……反噬了……”,跌跌撞撞地就往山神庙的方向跑,连柴刀掉了都顾不上捡。

我瘫在地上,惊魂未定,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声恐怖的嘶嚎过后,林子里陷入一种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犹豫了一下。逃?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那声嘶嚎……庙祝的惊恐……“反噬”?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我的脑子:庙祝慌了神跑回去,地下那洞窟……现在是不是没人守着了?那尊邪神雕像……那些陶罐……

毁了它!必须毁了那鬼东西!否则就算我跑了,我娘、村里人,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祭品!

恐惧还在撕扯我的神经,但一股更强烈的、掺杂着愤怒和绝望的勇气涌了上来。我知道回去可能是送死,但如果不彻底解决这祸根,我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我捡起地上庙祝掉落的那把柴刀,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我咬着牙,循着庙祝逃跑的痕迹,再次朝着那座恐怖的山神庙摸去。

庙门大开着,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比之前更浓烈、更混乱的甜腻腐臭气味,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我握紧柴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大殿里空无一人,香炉翻倒在地,香灰撒得到处都是。那间小屋的门也开着。

我屏住呼吸,走到地道口。里面黑漆漆的,但那甜腻和焦糊味正是从下面涌上来的。我还听到了一种奇怪的、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顺着台阶,我一步步再次踏入那阴冷的地穴。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洞窟里一片狼藉。那尊狰狞的漆黑雕像,竟然布满了裂纹,尤其那张血盆大口,几乎完全碎裂开来,里面那截干枯的手指骨不见了踪影。雕像脚下的白色碎片变成了更多更细的粉末。

而那几个陶罐,全都碎了!里面黑乎乎、黏糊糊的膏状物流了一地,正在被一种幽绿色的、极其微弱的火苗灼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和那股焦臭难闻的气味。每烧一下,那火苗就微弱一分,仿佛烧的不是膏油,而是某种活物。

庙祝呢?

我目光扫视,终于在洞窟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了他。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紧紧包裹着骨架,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死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这就是……反噬?

我心脏狂跳,看着那逐渐熄灭的幽绿火苗和布满裂纹的雕像。是了,庙祝依靠邪神获得力量,邪神突然遭受重创,力量反噬回来,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可那邪神怎么会突然受创?

我猛地想起我娘!她莫名其妙的好转,和我被标记几乎同时发生!难道……难道我娘的重病,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早就被这邪神或者庙祝暗中下了手段,缓慢吸取生机?而我阴差阳错抢了头香,被标记为更近、更“优质”的祭品,那邪神就暂时放开了我娘,把目标完全锁定在我身上?

我娘的“好转”,是以加速我的死亡为代价的!而刚才,或许是我逃离的举动,或许是我强烈的反抗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邪神的吞噬,或者……这邪神本身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岔子,导致了它的反噬和崩溃?

这一切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脑海。

不管怎样,机会就在眼前!

我举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布满裂纹的邪神雕像狠狠劈去!

“咔嚓——哗啦——!”

雕像应声而碎,变成一地漆黑的碎块。那些幽绿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极其尖锐、却迅速衰减的嘶鸣,然后彻底熄灭了。

洞窟里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那甜腻的气味开始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泥土腥气和焚烧后的糊味。一直缠绕在我脑中的那股阴冷压力和“还回来”的耳语声,也如同退潮般消失了。

我手背上那条发红的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

我喘着粗气,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浑身脱力,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结束了……吗?

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借着从地道口透下来的微光,看着这一片狼藉。庙祝扭曲的尸体、碎裂的雕像、干涸的污渍……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全结束。庙祝死了,邪神似乎也被毁了,但这地下的罪恶,几十年的阴谋,那些消失的“祭品”,都需要一个交代。我该怎么跟村里人说?他们会信吗?

还有我娘……她到底是受害者,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挣扎着爬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人间地狱,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走到庙门口,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外面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村民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昨夜和刚才在这神庙之下,发生了怎样恐怖离奇的事情。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巍峨、却已然空洞的山神庙殿宇。

也许,有些头香,真的不能乱上。有些真相,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人。

我该回家了。至少,我得先回去看看我娘。

至于以后……我不知道。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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