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兀帝手中的金杯被捏得扭曲变形。
元重光!他竟敢!竟敢用这等惨烈决绝的方式,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杀子?自刎?
连尸首都宁可抛在国界也不愿成为他的阶下囚!那十一岁的小崽子还被掉了包?
“好,好一个东兀帝!好一个以身殉国!”
西兀帝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咆哮,眼中充血,暴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一生筹谋,竟在最后一步被一个死人的狠厉彻底打乱!
“来人!”
他猛地一脚踹翻案几,声响骇人。
“将那元重光的尸首给朕拖回来!他不是要以身殉国吗?朕偏要他死无全尸!给朕吊在伏鹿山口,让秃鹫野狼告诉东兀人,他们的皇帝是什么下场!”
“还有那小畜生!”
他喘着粗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搜!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搜出来!朕要活的!朕要让他亲眼看着,东兀是怎么一寸寸变成朕的囊中之物!”
森冷的命令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席卷而出。
他得不到完整的战利品,那便彻底毁掉!他要让所有反抗者知道,戏耍他的代价,将是尸骨无存,血脉尽绝!
伏鹿山下的血,终究未能白流。
元重光以父与君王的鲜血染红的国界,成全了东兀最后的风骨。
当那被死士用性命护送回国、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子元世璋,苍白着小脸,捧着东兀帝用龙袍一角写下的传位血诏,出现在臣民面前时,整个东兀的悲愤化作了一股冲天烈焰。
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那君主,只是一个身量未足、眼中还残存着惊惶的少年。
登基大典,在缟素与未熄的烽烟中,仓促却无比坚定的举行。
元世璋继位,是为东兀新帝。
其母,大夏长公主,被尊为太后,垂帘听政。
她换下了华服珠翠,一身缟素,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沉静如古井寒冰,里面燃着的是国仇家恨淬炼出的冷火。
而真正擎起这摇摇欲坠江山的,是大将军萧染。
护驾、血战西兀大军,寻回皇子、稳定局势,一连串雷霆手段展现出的不仅是武力,更是力挽狂澜的魄力。
朝堂上下,无人异议,新帝下旨,晋封萧染大将军为——摄政王。
自此,东兀朝堂格局骤变。
龙椅上,是身负血海深仇,需快速成长的幼帝;
珠帘后,是心怀丧夫失子之痛,母族强盛却亦需谨慎借力的太后;
御阶下,是手握天下兵马,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硝烟未散,新的博弈,已在悲怆的底色下,悄然开局。
所有人都清楚,活下去的第一步完成了。
下一步,便是如何用铁与血,去讨还那笔浸透了伏鹿山泥土的血债。
东兀是如何养精蓄锐,西兀又是如何暗中筹谋,暂且不表,书回布芙第一天归队。
布芙是想回雁窝台八营驻地看一眼的,她把那里当成家,换了地方,一时还不适应。
又一想,还是尽快归队要紧,她已经不在军里四个多月了,要尽快把军务捡起来。
三门关东二十里,一片开阔草原上,扎着北焰军的三万铁骑大营。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玄色营帐,如同披挂在地上的鱼鳞甲,整齐、有序,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肃杀之气。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味道:马味,铁味,兵味。
营地关键位置都有了望塔,几丈高,哨兵锐利的目光一遍遍犁过地平线。
营区内,通道纵横如棋盘,时刻有顶盔贯甲的巡逻小队骑马驰过,马蹄声并不急促,却沉如闷雷,整齐划一。
最核心处,是数以万计的战马。
它们被分栏圈养,皆是膘肥体壮,肩高腿长的大兀骏马,不时烦躁地刨着蹄铁,打响鼻,那憋闷的劲头,仿佛下一刻就要撞开栅栏,撒欢跑一场。
整个营地像一头被无数铁链勉强锁住的洪荒巨兽,即便在休憩,也绷着肌肉,只要一声令下,便扑向敌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进营地,二狼就兴奋异常,色眯眯的看着一群一群的战马,就像色狼进了青楼,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够。
营地太大,想一眼找到顾念成,太难,布芙一声六哨:
【大哥,我回来了,我在辕门口呢,你们在哪呢?】
【阿布回来了!我们在营帐里吃晌午饭呢,来了,来了,大哥这就来。】
【营正,你先别下马,别动哦,得先过个火,图个吉利。】
啥?布芙没听懂六哨“过个火”啥意思,六哨里没这个词啊,那声调和“吃坨屎”差不多,这是啥迎接仪式——吃坨屎先?
布芙真就没下马,稳稳的等着兄弟们,她倒要看看哪个狗屎要给她吃屎。
顾念成抑制不住的开心,第一个跑到辕门口,乐呵呵的伸出双臂,要接布芙下马。
布芙不肯下马,阴阳怪气的:“不是要先吃坨屎?”
陆续赶来的兄弟们,正好听见布芙这句话,爽朗大笑,说自从进了骑兵旅,伍大花就被这里的风气给传染了,干啥都要图个吉利,迷信的都快魔怔了。
见布芙身后的大白和小黑,屠八斤热情的请他们下马进营,黑白二人不敢动,频频看向布芙,他俩不敢说,刚才布芙气哼哼的给他俩下命令:
“一会儿,谁要是真给我端来一坨屎,你俩就把他打成屎!”
大白挺喜欢屠八斤的性子的,憨厚,讲义气,赶紧回道:
“先不敢下,伯爷说吃完屎再下。”
“噗,哈哈哈哈!”
这时,伍大花端着个火盆,吱哇乱叫的跑了过来:
“来了,来了,我来了。”
捡起火盆里一张烧了一半的符纸,在布芙身前身后晃了一圈,又在大白和小黑那里同样操作一番,然后把火盆放在地上,让二狼驮着布芙跨过去。
极其认真的在那神神叨叨念叨:
“盆中火,烧得旺!跳过去,晦气光!战场之上运气壮,刀枪箭矢绕道闯!火苗高,士气昂!踩一脚,敌胆丧!建功立业把名扬,凯旋回家讨婆娘!”
布芙是不信这些的,但看着伍大花那认真样,不忍拂了兄弟的心意,领着大白和小黑,骑马从火盆上以一个极其帅气的姿势跨了过去。
二狼见大白和小黑也都跨过去了之后,没掉头,直接退回来,一个蹶子蹬翻了火盆,溅的火星四起。
兄弟们四下躲闪,笑成一团。
顾念成他们正在吃晌午饭,让伙房做了三碗落地面。
面一端上来,布芙气的想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