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站在厂门口巡查新装的摄像头。她抬头看了眼东墙角那个黑乎乎的小盒子,确认线路接好了。张婶提着饭盒从远处跑来,边走边喊:“晚啊!外面来了个骑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县报’的牌子!”
林晚心头一跳,手里的记录本攥紧了。这才刚安完防偷拍的设备,怎么又来个正大光明拿着相机的?
她转身回屋,从空间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工作服换上。这衣服是她早备着的,灰蓝色,胸前有口袋,袖口能收紧。她没梳头,只用皮筋随便扎了一下,就往外走。
还没到厂房前,就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举着话筒站在空地上,身后还跟着个拿相机的年轻人。男人一见她,立马凑上来:“您就是林晚同志吧?我是县报的记者小刘,听说您办的食品厂带动了村里就业,想做个专题报道。”
林晚站定,声音平稳:“我们就是个小厂,做点辣条米糕,让大家有个活干。”
“可您是女企业家啊!”记者把话筒往前递,“全县都没几个女人自己办厂的,您不觉得光荣吗?”
林晚刚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叫:“记者同志你可得写清楚!这是我儿媳!还怀着双胞胎呢!将来都是咱村的接班人!”
王秀莲提着保温饭盒挤进镜头,脸上全是笑。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用夹子别着,手里饭盒盖都忘了盖。
记者愣住,录音笔差点掉地上。拍照的年轻人手一抖,咔嚓一声还是拍下了——画面里林晚脸色发红,王秀莲咧嘴笑着,一只手还搭在她肚子上。
“妈!”林晚拉她胳膊,“先回去。”
“我不走!”王秀莲甩开手,“我儿子当兵回来受了伤,家里穷得叮当响,谁看得起?就你肯嫁进来,还一门心思搞厂子!你现在出息了,我当婆婆的也脸上有光!双胞胎的事全村都知道了,瞒啥?”
林晚咬住嘴唇,没再说话。她知道婆婆是真高兴。自从她给王秀莲买了新棉鞋、炖了鸡汤,老太太态度早就变了。可这事不该在这时候说。
记者反应过来,赶紧追问:“林晚同志,您真的怀了双胞胎?还在坚持工作?”
林晚摇头:“我现在没怀孕。妈记错了。”
王秀莲瞪眼:“我没记错!你上次说肚子胀,张婶也说像双胞胎的脉象!”
张婶在边上直摆手:“我没说过!我哪懂这个!”
记者却已经记下一笔:“身怀六甲仍坚守岗位,巾帼不让须眉……这标题太合适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怀孕,请不要乱写。”
记者笑笑:“理解理解,隐私问题我们会处理好。”
拍完照,他们走了。林晚让张婶关好大门,自己回办公室坐下,手还在抖。
才消停两天,又来这一出。
三天后,张婶拿着一份报纸冲进厂里:“晚啊!登报了!头版!”
林晚接过报纸,标题写着《巾帼不让须眉:记青年女企业家林晚》。配图是她站在厂房前的照片,笑容标准,背景整洁。
但她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她的工作服肩膀上有块油渍,炒米糕时溅的,明明还在,可照片上干干净净,像是专门擦掉了。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越看越不舒服。
这不是她。她每天刷锅、搬料、调试机器,衣服上沾油沾灰才是真的。把她修得白白净净,像是在说她没干活。
晚上回家,她找出记者留的电话号码,拨通了。
“刘记者,我是林晚。感谢你们来采访。但我有个请求——能不能重新拍一次?我要穿真正干活的衣服。”
对方愣了下:“林同志,这报道反响很好,领导都说要推广呢。”
“正因为反响好,我才更要真实。”她说,“我不是什么女企业家,我是农村妇女,靠手艺吃饭。衣服上的油渍不是脏,是劳动的印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行,我跟主编汇报一下。”
挂了电话,她打开空间,取出一套新的工作服。这回是现代食品厂的标准款,耐磨耐脏,袖口和裤脚都有松紧,胸口还缝了反光条。
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第二天一早,她在厂区公告栏贴了通知:“今日县报重拍,请全体工人正常作业。”
张婶来看她:“登报就不错了,谁在乎油渍?人家要突出你体面,是好事。”
王秀莲也在边上点头:“对啊,咱们村里头一回有人上报纸,你还挑三拣四?”
林晚摇头:“体面不是擦掉油渍,是敢亮出汗水。”
她说完就进了办公室,拿出纸笔写发言稿。
“我不是什么女企业家,我只是个想把事做好的农村妇女。这个厂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一起拼出来的。封口机炸过,原料被偷过,门被人砸过,但我们没倒。因为我们不怕苦,也不怕坏人。”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陆峥正骑着摩托进厂,车斗里装着新买的密封罐。他抬头看见她,抬手挥了一下,又低头去解绳子。
林晚收回目光,继续写。
“有人说我一个女人不该这么拼,可我觉得,只要我想做的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大家,我就该一直走下去。”
她写完最后一句,把稿纸折好放进口袋。
桌上的报纸还摊开着,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端庄,但那不是她想要的样子。
她拿起剪刀,把那张照片剪了下来,扔进垃圾桶。
然后她穿上那套新工作服,拉好拉链,走出门。
阳光照在厂房铁皮屋顶上,发出哗啦的轻响。
风从西边吹过来,带着一丝湿气。
林晚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正在慢慢聚拢。
她转身朝仓库走去,脚步加快。
“今天得把防水布拿出来,万一下雨,机器不能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