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推开小卖部的门。她手里还攥着那张进货单,昨儿补的冷饮快卖完了,得再盘一遍库存。冰柜门一拉,冷气扑在脸上,她伸手去拿汽水箱,指头刚碰到纸板,外头脚步声响起来。
两个穿蓝制服的人进了店,胸前别着牌子,一个拎着黑皮包,一个拿着记录本。林晚手一顿,把箱子放稳,擦了擦手走出来。
“同志,买啥?”她笑着问。
那人翻开本子:“我们是来核查经营情况的。接到举报,说你这店超范围经营。”
林晚脸上的笑收了。她没说话,转身从柜台底下拿出账本,又倒了两杯热水放在桌上。
“辛苦你们跑一趟。”她说,“具体查哪块?”
“把你所有在售商品列个清单,再把进货凭证拿出来。”
林晚点头,一页页翻账本,边念边写:糖果、饼干、盐糖酱醋、牙膏肥皂、火柴电池、汽水冰棍、果冻零食包……每报一样,对方就在本子上记一笔。
“这些货从哪进的?”
“糖烟酒公司批的有单子,冷饮是县冷冻厂直供,日用品是我哥在市百货站代买的,票都在这儿。”她把一叠票据递过去。
那人接过看了会儿,抬头:“个体户执照上写的经营范围是‘副食杂货’,你这卖的东西,比供销社还全,知道不?”
林晚心里一沉。她知道政策卡得严,可村里就这一家店,大家要买针线、电池、小孩玩具都来找她,她也没法拒着不卖。
“咱这是便民。”她说,“村里老人腿脚不便,孩子上学路上渴了饿了,能在这买到东西,省得跑十几里地去镇上。”
“便民也不能违规。”那人合上本子,“上面有规定,超出许可范围就是违法经营。我们要登记备案,后续处理等通知。”
林晚没争,只问:“那现在能继续营业吗?”
“暂时可以。但整改前不能再上新品种,否则加重处罚。”
两人走后,林晚站在柜台后没动。她盯着墙上贴的价目表,冷饮、果冻、零食包……这些都是她一点点攒出来的销量。要是真不让卖,顾客立马就散了。
门口人影一闪,隔壁李家媳妇缩回头,躲到电线杆后面去了。林晚眯了眼,心里明白了几分。
张婶这时候提着篮子过来,压低声音:“我听供销社老李说,有人联名写了信,说你这店乱来,搞乱市场秩序。”
“谁牵头的?”
“还能是谁?李家那口子,联合了镇上两家杂货铺,说你一个农村小卖部,卖得比国营店还花哨,不成体统。”
林晚冷笑。她早知道李家看她不顺眼,可没想到直接往政策红线捅。
她坐回柜台后,翻开进货单,一页页对。哪些是执照允许的,哪些是后来加的,她心里有数。糖果、酱油这些没问题,冷饮虽没明文许可,但夏天解暑也算民生所需。真正出格的是零食包和日用小百货——这些东西确实不在原始执照里。
可老百姓需要啊!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问题不在货,而在太好。
规则跟不上日子。
要么退,要么破。
她抬头看门外,“便民小卖部”五个红字还在阳光下挂着。她没觉得怕,反而更清楚了——有人不想让她活,但她不能认输。
王秀莲拄着拐杖进来时,脸色发白:“咋样?是不是要关门?那存折里的钱还能取出来不?”
“没那么严重。”林晚把存折从内衣口袋掏出来,塞进抽屉,“他们只是来查,又没说停业。”
“可你要是一样样砍掉货,人家还来买啥?”王秀莲急了,“昨天还有人问我要蚊香呢!你要是不敢卖,以后谁还上门?”
“娘,你先坐下。”林晚给她倒了碗热水,“天没塌。咱们账清货明,不怕查。只要不犯法,就不该关门。”
王秀莲喘着气:“可人家说是‘超范围’,这不是小事。”
“我知道。”林晚握住她的手,“但现在不是退的时候。咱们刚存下第一笔钱,刚让日子有了盼头,不能让人一句话就打回去。”
正说着,二赖子也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晚姐,我……我还指望在这挣工钱娶媳妇呢。你要真关了门,我咋办?”
林晚看着他:“你想走,我不拦。想留,我也不会亏待你。”
“我不走!”二赖子一跺脚,“我帮你看店,搬货修路我都干过,凭啥让他们一句话就把咱们整垮?”
林晚点头:“那就一起扛。”
她站上小板凳,声音提起来:“今天该卖卖,该补补。这个月工钱一分不少,多干一天多算一分。谁要是怕惹事,现在走我不怪你。但只要留下,我就记住这份情。”
店里静了会儿。王秀莲低头搓着手,突然说:“我不走。我儿子退伍回来,靠自己吃饭,没偷没抢,凭啥让人欺负?”
张婶这时也挤进来:“我也帮你看着。你这店是咱村唯一方便的地方,要是因为卖得多就被罚,那以后谁还敢干事?”
林晚看着这些人,心里热了一下。她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说:“都去干活吧。冷饮快没了,我得赶紧联系冷冻厂送新货。”
她刚拨通电话,李家媳妇又在外头探头探脑。林晚直接开门走出去:“有事进来讲,躲啥?”
那女人吓一跳,结巴着说:“我……我就看看……”
“看啥?看我会不会关门?”林晚盯着她,“你家降价抢客我不吭声,你现在联合外人告我超范围经营,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没……”女人往后退,“是政策规定,又不是我定的。”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晚往前一步,“村里人要买个电池、一包糖精,你家有吗?供销社有吗?没有!所以我才进。我没错,错的是你们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女人说不出话,转身跑了。
林晚回屋,把进货清单重新整理一遍。她决定不删品类,也不停供货。只要没人当场查封,她就得撑住。
傍晚,最后一批顾客走了。林晚锁好冰柜,手里捏着那张冷冻厂的送货单。她站在门口,望着招牌。
太阳快落山了,光斜照在“便民”两个字上。
她没动,也没说话。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按了按衣兜,确认存折还在。
然后她转身进屋,把明天的补货单压在账本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