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灶膛里的火还没熄。林晚蹲在锅台前,掀开铁锅盖,一股白气扑上来,糊了她一脸。锅里骨汤还在咕嘟,油花浮着,底下沉着几块发白的猪骨。她拿长柄勺搅了两下,舀起半碗,轻轻吹凉。
她端着碗进屋,脚步放轻。陆峥正靠在炕头,眼睛睁着,脸色还是发白。看见她进来,嘴唇动了动:“你咋又起来这么早?”
“汤好了。”林晚坐到炕沿,把碗递过去,“趁热喝。”
陆峥没接,只看着她手背上的茧子:“你一夜没合眼。”
“我不累。”她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娘熬了一宿,你也得给点面子。”
王秀莲坐在脚头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搓衣角。听见这话,手指顿了一下。她没抬头,也没说话,可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
陆峥用没受伤的手接过勺子,慢慢喝了一口。汤烫,他吸了口气,眼角有点湿。喝到第三口,他抬眼看向王秀莲:“娘,你也吃点。”
王秀莲摇头:“我吃过了。”
屋里静下来。只有窗外鸡叫了一声,又没了。
林晚接过空碗,放在炕桌上。她伸手摸了摸陆峥额头,不烧了,但皮肤还是干的。她转身去倒水,路过灶台时往锅里加了小半瓢水,又抓了把盐。
王秀莲忽然开口:“晚啊……以前是妈瞎眼。”
林晚停住手。
“梅子从小娇惯,我总想着多帮她点。”王秀莲声音低,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可峥子是你男人,你比我还上心……我这当娘的,脸往哪搁?”
林晚转过身,手里还攥着水瓢。她看着王秀莲,那张脸皱纹深,眼窝陷下去,头发乱糟糟地挽了个髻。她没哭,也没笑,只是说:“妈,都过去了。”
“不怪你恨我。”王秀莲抬起头,“当初你进门,我没给你好脸色。粮票藏柜顶,饭做半生不熟,嫌你城里回来不会干活……可你一声没吭,药给我送,棉袄年年做,连二赖子那样的人都能拉一把……”
林晚放下水瓢,走到锅边,从袖口摸出一小包东西。纸包打开,是几颗红枣,红亮饱满。她扔进锅里,盖上锅盖。
“加点甜,汤更补。”她说。
王秀莲盯着那口锅,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鼻音重了:“以后你忙店里的事,家里的饭我来管。别累着。”
林晚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陆峥一直盯着她们俩。他想坐直,腿一动就抽着疼。他咬牙撑起身子,手扶着炕沿要下地。
“你要干啥?”林晚立刻按住他肩膀。
“仓库货齐了吗?别耽误生意。”他说。
“二赖子守着呢。”林晚不松手,“一根针都丢不了。”
“我是男人,躺不住。”他还要挣。
王秀莲猛地站起来,声音陡然高了:“躺好!有她们娘俩呢!”
陆峥愣住。
王秀莲走过来,一手压在他胸口,一手去拿炕头的毛巾:“你要是再摔一下,这家就散了!”她说完自己先抖了,声音往下坠,“你爹走得早,我拉扯你们姐弟不容易……可现在我才明白,家里最该护着的,是你和晚。”
她把毛巾浸进温水盆,拧干,一点点擦他脸。动作笨,水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
陆峥喉咙动了动,叫了一声:“娘……”
王秀莲没应,只低头继续擦。她手抖得厉害,擦到耳朵时碰到了他的伤疤——那是退伍时留下的弹片划痕。她手指停住,突然跪在炕边,把脸贴在他胳膊上。
“对不起……峥子……娘对不起你……”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她没上前,也没说话。阳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三人身上,暖乎乎的。
过了会儿,王秀莲起身,把盆端去院里倒掉。回来时顺手拎了桶水,添进灶下。火苗腾地跳起来。
林晚坐回炕边,拿起蒲扇给陆峥扇风。他闭着眼,呼吸稳了。
“你说咱店叫啥名好?”他忽然问。
“你不是说‘峥晚便民’?”她答。
“太拗口。”他睁开眼,“叫‘晚霞’吧。你名字里有个晚字,咱家日子也像晚霞,越往后越红火。”
林晚笑了:“行,听你的。”
王秀莲在灶前切咸菜,听见这话,刀顿了一下。她没回头,可嘴角往上牵了牵。
外面传来脚步声,二赖子在院外喊:“嫂子!货送到啦!”
林晚起身:“我去看看。”
“等等。”陆峥抓住她手腕,“把汤喝了再走。”
她回头看他。他指了指桌上的碗,里面还剩小半碗汤,冒着热气。
“你娘的心意。”他说。
林晚重新坐下,端起碗,一口气喝完。她抹了把嘴,把碗放回桌上。
“我去看货。”她说,“你别乱动。”
她系上围裙,推门出去。阳光照满院子,她脚步沉稳,影子拉得很长。
陆峥靠在炕头,看着门口。风把门帘掀起一角,他看见她蹲在板车旁清点箱子,头发被风吹乱。
王秀莲走过来,把一块新洗的毛巾搭在绳上晾。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低声说:“她是个好媳妇。”
陆峥没说话,只是把手伸向那碗空了的骨汤。指尖碰到碗沿,还有点温。
他慢慢收回手,闭上眼睛。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锅里汤又开始冒泡。一颗红枣浮上来,打了个转,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