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娘子脸上滑过一丝尴尬的讪笑,很快被她掩藏,“求之不得呢!”
彭娘子又与她喝了两杯,不再过份关注她。
宴席结束,毛夫人被灌得烂醉,由几个婆子扶下去歇息。
临走时,抓紧郭妡的手不肯放开。
大着舌头道:“派,派两个技术员,就两个!一言……为定!”
“好!好!”郭妡哭笑不得,但给足她面子。
随着她的身份发生变化,村里的事迟早要曝光大半。
她名声大一分,必定会多一个人去探究她的背景和故事,就像裴玄止一样,总会好奇的。
这是她上升途中避无可避的影响。
虽然在整个发展过程中,她已经尽力将功劳分散给许多人,淡化自己的痕迹。
可相熟的,还是知道她在其中承载的重量。
与其被别人挖出,作为筹码来谈判,不如提前筛选合适的对象,将技术选择性授予同盟,既封口也拉拢。
人活在世上,都有所求,土司要富强,官员要政绩,商人要生意。
而她,要这些人的支持,要成为郡公府在西南地界最可靠的耳目和锁链。
山南土司诚信没问题,今日的抬举也助她良多,她应该投桃报李。
郭妡在偏厅稍作休整。
荷盈端来一碗醒酒汤,吹凉些喂她喝下,在耳边低声询问:“娘子身子可还扛得住?”
郭妡点点头,闭上眼假寐一会儿。
但显然,名号彻底打出去了,就要做好结交者纷至沓来的准备。
眯了不到一刻钟,先后不少夫人娘子寻着机会上来搭话,先前在园子里扎堆蛐蛐她的人中,也有回味过来的。
郭妡自是不计前嫌,大方得体。
通身气派和气度,比之各位夫人大娘子不遑多让,丝毫没有侧室的自卑和扭捏。
与她接触之人只觉得如沐春风。
不过这些人中,还是土司和商人家的夫人娘子多,许多官太太守着自己最后的骄傲,即便迟疑着,也不肯迈出那一步。
郭妡不急,哪怕是块金子,也能遇见视金钱如粪土的。
初次见面嘛,并不是人人都结交了才叫成功。
她有的是耐心,等别人拿了切实好处,最终低得下高傲头颅的自然会心动。
这就叫先富带动后富。
屋外,银铃清脆的少女,鼓着腮,远远瞪着郭妡,十分不服,“哼,惯常会装相!”
彭娘子自她身边路过,侧目温声道:“可若装得十几年不露破绽,也是一种本事嘛。”
莫若飞又哼一声,知道彭娘子和郭妡穿一条裤子,也不自讨没趣,转身跑了。
彭娘子进了屋,提醒道:“郭娘子,江川县路远,夜了危险重重,咱们该出发了。”
众人一听,即便意犹未尽,也都识趣。
郭妡告罪一句,画了个日后有机会一一拜访的饼,再邀她们有空来江川县玩,之后起身向主家辞行。
毛夫人醉得人事不知,送客便还是长媳代劳。
潘拾月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旁人的感情,旁人的姻缘,与郭妡没有半毛钱关系,没她啰嗦作保的份。
“今日多谢贵府款待,回江川路远,我们先告辞,潘大娘子不必远送,请留步。”
依礼一辞一送,郭妡登车。
因是一道回去,三家主子一起坐在郡公府宽敞的马车上,丫鬟们就统一坐到后头。
马车驶出去,苏大娘子先向郭妡赔礼。
郭妡随和的很,加上彭娘子助攻,车上气氛迅速松快。
一路上,大多是郭妡和彭娘子聊生意,苏大娘子偶尔捡着话题插进来几句。
眼见时机差不多,彭娘子忽然面露难色,“实不相瞒,今日厚着脸皮挤郭娘子的马车,确实是遇到一件为难事,想请郭娘子帮忙。”
郭妡道:“彭姐姐与我客气什么?直说就是。”
彭娘子道:“两个多月前,我家一批桑柘木在积善县聚水山附近被劫,那本是要运去镇南军大营的。那时李刺史致仕,裴刺史未就任,我们求告无门,只能高价紧急筹措一批送去,却还差着不少数。
如今镇南军宽限的交货期临近,实在难以调集足数的桑柘木交差,还得请郭娘子说动裴刺史出兵剿匪,否则,镇南军那头当真是无法交代。”
桑柘木是古代制作弓箭最优良的材料之一,妥妥的军需材料。
“还有这等事?镇南军军需也敢劫?”郭妡惊讶,先前彭娘子可从未提过这事。
但就算是为了引苏大娘子上钩,彭娘子也不能编这等瞎话。
毕竟军需被劫可牵扯太广了,若非真事,必定一戳就破。
而剿匪也不是小事,一趟所耗巨大,胜则功成名就,败就声名扫地,还有可能被朝廷申饬问责。
裴玄止初来川州,真敢剿吗?
郭妡不确定。
不动声色打量两人,彭娘子久经商场,脸上没有半分破绽。
郭妡眸色微深。
不对。
西南本就盛产桑柘木,即便镇南军要的材料等级高,依照朱记的实力,也断不会找不齐第二批。
而且裴玄止上任已有月余,朱记却并未找裴玄止报案,必定还有其他缘由。
可朱记与张家村是相互独立的,除开共同的生意,大家互不干涉。
朱记背后牵扯了什么,她不是全然知晓。
毕竟张家村起步太迟了,搭建的情报网,目前仅够控制禹县范围内的一应消息,顺带探听更广。
与朱记这种富了几代,渗透各方的没法比。
作为合作伙伴,她从前也保持着严格的边界原则,共享消息,而不是过份窥探。
现在么,她还任重道远。
郭妡缓缓将目光转向苏大娘子,只见她两手蓦地抓紧裙摆,指节都泛着白。
似在纠结,在权衡,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积善县的匪盗竟如此猖獗?!”苏大娘子感受到这番不知缘由的刺探,心里紧张的厉害,忍不住尖声发问。
彭娘子露出义愤不已的神色。
“可不是么!从前李刺史无统兵经验,多次围剿不利,那些山匪越发变本加厉,再这般下去,谁还敢走积善县的商路?幸好如今裴刺史是上过战场的,我相信,裴刺史定能为百姓做主!”
她已经起手做局,将话递到这个份上,郭妡再不接,也太不上道。
微微点头,肃声道:“我家世子英武不凡,十三岁赴西疆历练,屡立战功。此事事关重大,我定会一五一十告知世子,请求世子出兵剿匪,彭姐姐只管等我的消息。”
“民妇代朱记上下谢过郭娘子!”彭娘子大喜过望,直接欠身道谢。
两人似乎已经达成共识,且有很大的把握。
苏大娘子又是一颤,若要出兵剿匪,势必要清点兵甲,那遗失兵甲的事就再也瞒不住。
真要追查,他们接触过私造兵器的人,即便被骗了,可隐瞒不报又要罪加一等。
苏大娘子心脏快蹦出嗓子眼。
彭娘子侧头凝视她,“苏大娘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心不在焉?”
“没!”苏大娘子脱口而出,急切的样子,更惹人注目,就连郭妡也看过来。
她垂目,强自镇定。
郭妡静静看着,一秒,两秒,浅浅一笑,“山匪凶残,苏大娘子许是吓到了。”
苏大娘子慌忙点头,“是!我有些害怕!”
“别怕,回程路上挂了郡公府家徽,不会有不长眼的胆敢侵扰。”郭妡温声安抚。
心道这苏大娘子还真稳得住。
不过,一路回去,还得三四个时辰,她有本事就在这逼仄的三人空间里,一直憋着。
她若聪明,就该知道,川州刺史府所谓的小团体里已有内鬼,正拿她一家在做陷阱。
为了捉住哪只猎物,目前还不好说,唯一能确认的是,她一家已是弃子。
当下,劝服丈夫投诚裴玄止,才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