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恶臭熏天。
华哥儿用浸湿的面巾紧紧掩住口鼻，手中握着姜家准备的铁铲，正费力地将一具粘连着腐肉的牛脊骨推下石台。
他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惊扰了旁边那头沉睡的巨兽。
上方，堡主姜善初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单薄的身影。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姜岷低语，：“无论他成与不成，那迷药的方子，必须弄到手。连这孽畜都能放倒，绝非寻常之物。”
姜岷眼中闪过同样的精光与贪婪，颔首应和：“我亦作此想。如此神效之药，若不能为我姜家所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此处便劳岷叔多费心了，堡中尚有诸多杂务需处理，我先告辞。”姜善初说罢，对着姜岷郑重作了一揖。
姜岷还礼：“家主放心，老夫心中有数。”
目送姜善初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姜岷又静立观望了片刻。石台下的清理工作单调而缓慢，他渐觉索然无味，便转身踱步，朝着那间用于歇脚的冰室走去。
就在华哥儿清理到一块紧挨着黑熊前爪的硕大牛头骨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人，你好大的胆子！”
华哥儿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只见那头黑煞熊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暗金色的巨大瞳孔，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华哥儿苍白惊骇的脸！
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熊鼻中喷出的热流！
只要这巨兽暴起，哪怕只是抬抬爪子，他也绝无生还之理！
然而，黑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松了一口气。
“人，你究竟给俺吃了什么？为什么……俺动不了？”
果然，对自己的“沸儿散”还是应该有信心，不过，这黑熊究竟几百年的道行，居然都可以口吐人言了，而且这么大剂量的药，居然没有完全迷晕它。
“你太累了，而且病得很重。你需要好好歇一歇。我是来为你看病的。”
“给俺老熊看病？好大的口气！”黑熊的鼻翼翕动，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喷气声，震得华哥儿耳膜嗡嗡作响。
它似乎努力集中精神，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嗯？你身上……没有那股讨厌的麒麟骚味？你不是姜家人？”
“对，我不是姜家人。我只是他们请来的郎中，所以你可以放松一点。”
黑熊低吼一声，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愤怒：“放屁！你是姜家人给俺投的口粮！就像以前那些一样！”
华哥儿眉头微蹙：“口粮？”
黑熊又用力嗅了嗅，似乎在确认什么：“你身上……有很浓的药草味……哦，俺明白了！你是姜家人给俺准备的‘药食’。”
“药食？”华哥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哼，姜家那小子，之前也带过几个跟你一样，浑身散发着草药味的人过来。然后，就把他们丢下来，被我吃掉了。味道确实不错……俺老熊最喜欢你这种带着草药味的肉食了。”
华哥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了——在他之前，姜善初定然也请过其他郎中来为这熊妖诊治！
而那些郎中，无论是因为医术不精，还是因为太过害怕熊妖而拒绝出诊，下场就是被姜善初抛下这石台，成为了这黑熊的“药食”！
如果昨天他也说出“无法医治”这样的话语，恐怕当场就被丢下来喂熊了！
他很庆幸自己有“沸儿散”这样的底牌，是韩老的药方救了自己一命。
华哥儿思索着：姜善初如此心狠手辣，他如今知道了太多姜家的秘密，就算最后治好了这黑熊，也难免落一个兔死狗亨的结局，该如何自救呢？
他用力的铲起一块巨大的牛头骨，想将其推出石台。
黑熊立刻急了：“喂……你干什么？不许动那块牛头，那是俺最爱的玩具！”
华哥儿仿佛没听见，手上发力，毫不犹豫地将那硕大的牛头骨“哐当”一声推下了石台。
“嗷——！”黑熊发出一声痛苦又愤怒的哀嚎。
很快，华哥儿又瞄上了旁边一根光滑的羊脊骨。
黑熊更急了，庞大的身躯微微颤动，却因药力无法起身：“喂！你又要干什么？那是俺的牙签！”
华哥儿依旧不理，手脚麻利地将那根“牙签”也扫了下去。
“呃……俺的痒痒挠………”
“哐…！”
“噫……俺的大宝剑………”
“哐…！”
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华哥儿如同一个无情的清道夫，将黑熊多年来收集的“玩具”、“收藏品”一件件清理下台。
趴在地上的黑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丢光，巨大的瞳孔里，愤怒渐渐被委屈取代，还泛起了晶莹的泪光，鼻尖一抽一抽，鼓起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随着它粗重的呼吸忽大忽小。
“呜……可恶的人类！等俺能动弹了，俺要把你的手骨腿骨通通咬断！慢慢的一口一口把你吃掉！再用你的脊骨做俺的新牙签！呜……”
华哥儿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停了下来，拄着铁铲，站在黑熊巨大的头颅前，喘息着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生病了吗？就是因为这些尸骸与污秽堆积在一起，滋生了无数的蛊虫，它们钻进了你的皮肉，侵蚀了你的血肉，让你又痛又痒，日渐虚弱！”
黑熊倔强地反驳，鼻涕泡“噗”地破了。
“你胡说！俺才没有生病！俺只是背上有一点点痒！一点点！”
华哥儿不再与它争辩，而是默默打开药箱，取出一把细长的银质镊子。
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黑熊那如同小山般的脊背！
“可恶的人类！你爬到俺背上又要干什么？！”黑熊感到背上的动静，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
华哥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最为溃烂的伤口边缘，用镊子精准地探入腐肉与脓血之间，轻轻一夹！
下一刻，他迅速从熊背上跳下，回到黑熊面前，将镊子举到它眼前。
镊子尖端，紧紧夹着一只约莫手指长短、肥嘟嘟、浑身布满细密环节和无数条腿的怪虫！那虫子有着尖锐狰狞的口器，即使被夹住，仍在疯狂扭动，试图噬咬！
黑熊那巨大的瞳孔骤缩！它清晰地看到了那只狰狞蛊虫，一股寒意和恶心感席卷了它的全身。
“看见了吗？像这样的虫子，你的背上的皮肉里，有成百上千只！它们咬破了你的‘铜皮铁骨’，啃食你的血肉，吸吮你的妖力！这就是你‘一点点痒’的真相！”
黑熊一想到有成百上千只这样恶心恐怖的虫子，正潜伏在自己身体里，日夜不停地啃噬，整个熊都不好了！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和委屈。
“人……人类……求求你！想想办法！帮俺把这些该死的虫子都杀死！求求你了！俺答应你，俺……俺以后再也不把你当成口粮了！”
华哥儿看着它这副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心中稍定，却故意板着脸问：“那你把我当成什么？”
黑熊眨巴着还带着泪花的大眼睛，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预备口粮？”
华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