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管事来到“静心苑”,言称堡主有请。
华哥儿早已准备妥当,默默背起他那朴拙的药箱。
那位不苟言笑的管事,目光在华哥儿肩头的药箱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却未发一言,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善初与姜岷已在姜府后门处等候。
“华先生,休息得可好?家父之事,今日便有劳先生了。”
“应允之事,敢不尽心。”华哥儿拱手回应。
一行人从姜府后门悄然而出,穿过几条僻静的廊道,绕过香火缭绕、庄严肃穆的姜家祠堂,径直向着后山走去。
往后越走,环境愈发清幽、荒寂。
道路尽头,是一片倚山而建的家族祖陵。
巨石垒成的陵墓森然排列,古松苍柏掩映其间,气氛沉穆。
就在祖陵入口处,一座最为高大的石殿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努力向殿内张望。
“阿冏!”姜善初眉头一皱,声音带着责备,“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来这里了吗?你爷爷病得很重,需要静养,没有办法见你。”
小阿冏闻声转过头,脸上写满了委屈,眼里水汽氤氲:“爹爹……可是我太想爷爷了……爷爷好久没有陪我玩了……”
阿冏的目光越过姜善初,落在了背着药箱的华哥儿身上,先是一愣,随即几步跑到华哥儿面前,仰着小脸,带着哭腔恳求道:“你……你是来给我爷爷看病的郎中吗?求求你了,一定要治好我爷爷!阿冏……阿冏把我所有的宝贝都给你!”
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姜善初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心疼,他上前轻轻拉住阿冏:“好了,莫要打扰先生。先生定会尽力。听话,先回去。”
阿冏这才一步三回头,眼眶红红地消失在来的路径上。
华哥儿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老堡主的病情又添了几分揣测——究竟是何等重病,连亲孙儿都不得见?
“小儿无状,让先生见笑了。请随我来。”
进入石殿,光线骤然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大型野兽蛰伏时的沉浑气息。
在一处厚重的石室门口,两名守卫见族长亲至,连忙行礼。
“今日情况如何?”姜善初沉声问道。
其中一名守卫恭敬回禀:“回家主,老祖今日清晨用过餐食之后,情绪又不稳,发过一次狂,此刻情况还算稳定,可以进去。”
发狂?华哥儿心中微凛。
姜善初点了点头,转向华哥儿,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还带着一丝悲凉:“华先生,请做好准备。一会无论见到什么,都请务必保持镇定,切莫惊慌,更不可惊扰了家父。”
华哥儿颔首,紧了紧肩上的药箱带子:“堡主放心,华某省得。”
沉重的石门被两名守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轧轧”声。
石室内的景象,瞬间撞入了华哥儿的眼帘,即便他心志坚定,早有准备,呼吸仍是不由自主地一窒!
只见石室中央,一张特制的、巨大无比的黑铁靠椅!
椅上坐着一人,或者说,一个近乎“人形”的存在。
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塞满了那张铁椅。满头白发披散,如同狂乱的狮鬃。
而这人的额头两侧,有一对约莫一指长的凸起、色泽暗沉、形似犄角!
口唇外翻,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
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细密而坚硬的的鳞片!
他的四肢,被儿臂粗细的乌黑铁链牢牢锁住,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铁椅与后方石壁之中。
此刻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如同风箱般沉重的呼吸声。
这……便是姜家的老堡主?这分明是一尊半人半兽的古老存在!
姜善初与姜岷上前几步,在铁椅前三尺外停下,躬身行礼。
“父亲!”
“兄长!”
铁椅上的“老堡主”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暗金色的、充满了混乱与痛苦的眸子,目光扫过,只在华哥儿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华哥儿却骤然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那眼神中分明带着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姜善初身上,声音嘶哑而沉重:“善初,我说过你不要再来了,你为何不听?我这副模样,你看得多了,只会动摇你修炼麒麟法身的意志!若无法显化法身,不能掌控麒麟真火,你拿什么守护我姜家子弟?”
姜善初声音微颤:“孩儿……实在不忍见父亲受苦,更不愿父亲余生皆困于此等模样。”
姜岷也低声道:“兄长莫怪,孩子也是一片孝心。”
姜善初直起身,侧过一步,将华哥儿让出,介绍道:“父亲,这位是华先生,医术超群,尤擅疑难杂症。孩儿相信他定能寻得医治之法,至少……能为父亲减轻些许苦痛!”
华哥儿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上前一步,依足礼数地拱手:“晚辈华旉,见过老堡主。”
老堡主那双暗金色的眸子死死锁住华哥儿,鼻翼翕动,似在嗅闻什么。
然而下一瞬,他竟骤然暴怒,声音陡然变得重叠浑浊,仿佛掺入了某种古老的咒语:
“滚!都给我滚!我说过了——这不是病!这是我姜家血脉中深埋的诅咒,是姜家人逃不脱的宿命!无药可医,无人可解!”
华哥儿只觉一股骇人气势扑面压来。
他武功尽废,本就虚弱,此刻在这等威压之下,竟被逼得单膝跪地,几乎喘不过气。
他勉力抬手挡住眼前风压,从指缝间惊见老堡主已霍然起身,粗重的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虎虎生风——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竟赫然拖着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
眼见老堡主双目赤红,理智渐失,姜善初慌忙疾呼:
“父亲息怒!我们这就走!”
姜岷一把架住几乎被威压碾倒在地的华哥儿,半扶半拖地将他向后拉去。
华哥儿只觉气血翻涌,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若非姜岷相助,他连站起都难。
姜善初亦是躬身疾步后退,目光却仍锁在父亲那狂乱的身影上,眼中痛楚与无奈交织。
三人仓皇退出石室,那两名守候在外的姜家子弟立刻猛力拉动机关,沉重的石门开始缓缓闭合。
“轰”的一声闷响,将内里的嘶吼与威压封存。
石室外,只剩下众人的喘息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