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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象龟。”路明非脸上的懒散和方才面对“大舅哥”质问时的谄媚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现在这副样子回去,疑点太大了。经历了‘绑架’,最后还安然无恙地自己走回去?赫尔佐格那老狐狸精得像鬼,稍微一点不自然,他就能嗅出味儿来。”

源稚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和路明非瞬间转变的气场慑住,身体一僵,随即缓缓坐下:“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等。”路明非言简意赅,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刺目的、代表高速移动物体的小红点正从地图的某个角落,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等一个朋友。他到了,你回去的‘剧本’才算完整。”

几乎在确认红点位置的瞬间,路明非的手指已经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秒通。

“喂?师兄。”

电话那头芬格尔声音传来:“师弟什么情况!需要支援吗?”

“通知校长、楚子航、夏弥师妹,还有副校长和越师傅。告诉他们,有重要任务,到我发你的坐标点集合。现在,马上!”

“明白了,”芬格尔忽然想到了什么,“凯撒这边怎么办……”

“你和凯撒的任务不变,继续在高天原待着。记住,是继续扮演好你们的牛郎角色,别露马脚。蛇岐八家的眼线可能还在。坐标马上发你,让他们最快速度赶过来。就这样。”

不等芬格尔再问,路明非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将定位信息发送了出去。

就在坐标发送成功的瞬间,别墅的大门被轻轻叩响了。“笃、笃、笃。”

源稚生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黄金瞳瞬间点亮,锐利的目光如箭般射向门口,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位置——虽然他的蜘蛛切和童子切此刻并不在身上。

路明非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自己人。”他起身走向门口,脸上没什么意外,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门打开,一个穿着皱巴巴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一脸风尘仆仆和“饿死鬼投胎”表情的年轻男人挤了进来。

老唐根本没看开门的路明非,甚至没来得及打量屋内其他人,那双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像雷达一样精准地锁定了餐桌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掉的早餐残骸——几片冷掉的吐司边角、一小块没吃完的煎蛋、半碗凉透的味噌汤……

“卧槽!饿死老子了,飞了一晚上!”老唐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一个饿虎扑食就冲到了餐桌旁,毫不客气地抓起源稚生面前那半块冷煎蛋就往嘴里塞,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又端起源稚生没喝完的汤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发出满足的叹息。

源稚生:“……” 他看着这突然闯入、行为举止堪称“粗鄙”的家伙,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嫌弃。这就是路明非要等的“朋友”?靠谱吗?

路明非看着老唐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无奈地扶额,掏出手机:“行了行了,知道你辛苦。别祸害剩饭了,给你点外卖,想吃什么自己说。”

老唐这才有空抬起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牛肉饭!加叉烧!要大份!再来一打冰镇啤酒!快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把桌上最后一点面包屑扫进嘴里。

路明非快速在手机上操作下单,然后才转向源稚生和绘梨衣,正式介绍道:“象龟,绘梨衣,这位是老唐,我兄弟,过命的交情。”

老唐正努力咽下一大口食物,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胡乱擦了擦嘴,朝着源稚生伸出手:“哎哟,幸会幸会,源大家长,久仰大名!我是老唐!路明非的铁哥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老唐又看向绘梨衣,笑容变得温和了许多,“嫂子好!真漂亮!明明这小子真有福气!

源稚生虽然对老唐的第一印象极其不佳,但路明非郑重介绍,且对方言语间对绘梨衣颇为尊重,他也不好太失礼。他压下心中的不适,伸出手,与老唐那只还沾着油渍的手短暂地握了一下,算是认识了。

绘梨衣则好奇地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大哥哥,轻轻点了点头。

路明非看着源稚生眼中挥之不去的疑虑,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对了,他以前的名字叫诺顿。青铜与火之王,双生子之一。”

源稚生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巨大压迫感和惊骇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看向老唐,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龙王!活生生的龙王!就在眼前!还刚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他剩下的早餐?!

老唐似乎完全没感受到源稚生的敌意,或者说毫不在意。他正拿着路明非的手机确认外卖订单,嘴里还嘟囔着:“多加点酸梅酱啊……”听到路明非的介绍,他抬起头,对着源稚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容在源稚生眼中却充满了非人的诡异感:“别紧张,源大家长。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跟明明混,是他的挚友兼金牌打手。放心,我不吃人,尤其不吃自己人。”他甚至还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力道不小。

路明非看着源稚生那副如临大敌又强作镇定的样子,耸了耸肩,语气带着点自嘲:“你也知道,反正我也不是人。怪物和怪物,比较有共同语言。”这话像是在给源稚生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啊,路明非自己就是最大的异类,他身边跟着个龙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这冲击力实在太大。

等老唐风卷残云般干掉新送来的双拼牛肉饭外加一打啤酒,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后,路明非站起身。

“好了,吃饱喝足,该干正事了。”路明非拍了拍手,目光扫过源稚生兄妹和老唐,“咱们出发,直接飞回去跟校长他们会合。”

几人走出别墅,来到屋后一片空旷无人的林地。

“绘梨衣,闭上眼睛,抱紧我。”路明非对绘梨衣柔声道。绘梨衣乖巧地点头,依言紧紧抱住路明非的腰,把小脸埋在他怀里。

源稚生看着路明非,等待着他的安排。老唐则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骨节声,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饿死鬼表情瞬间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下一刻,令人心悸的异变陡生!

鳞片如同活物般从路明非和老唐的皮肤下急速蔓延开来!细密的鳞片覆盖了他们的脸颊、脖颈、手臂,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狰狞的骨刺刺破衣物,在肩胛、肘部、脊椎末端野蛮生长。

伴随着低沉得如同远古巨兽呼吸般的骨骼摩擦声,两对巨大、强壮、覆盖着同样鳞片的膜翼猛地从他们背后撕裂虚空般展开!翼展几乎遮蔽了小片天空,带来强烈的风压。

路明非和老唐都维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只是身体部分覆盖了龙鳞,生出了翅膀和部分骨刺,更像是披覆了一层狰狞龙铠的半龙人形态。

他们的眼睛,路明非的是熔岩般的赤金竖瞳,老唐的则是熔金般流淌的纯金色竖瞳,非人的威严与力量感扑面而来。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横抱起绘梨衣,龙化的手臂稳固而有力。

老唐则大步走到源稚生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龙鳞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森然:“象龟兄,得罪了。”说完,他不由分说地伸出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粗壮手臂,像夹公文包一样,一把将源稚生结结实实地夹在了自己强壮的臂弯里!

源稚生:“!!!” 他何曾受过如此“待遇”?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强烈不适涌上心头。但强大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最有效率的移动方式,他只能强忍着。

“走!”路明非低喝一声。

两对巨大的龙翼猛地扇动!狂暴的气流瞬间将地面的落叶和尘土卷起!巨大的推背感传来,源稚生只觉身体一轻,视野急速拔高!脚下的林地和别墅迅速缩小、远去,凛冽的高空气流如同刀锋般切割而来!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触及身体的瞬间,一层肉眼难以察觉、却异常坚韧的无形壁障在路明非和老唐身体周围瞬间形成。

言灵·无尘之地!

狂暴的气流被瞬间抚平、隔绝。高速飞行带来的剧烈摩擦感和风压消失无踪。源稚生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正在以数倍音速飞行,平稳得如同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只有下方飞速掠过的、如同黑色绒毯般的大地和远处星点的灯火提示着他此刻的高度和速度。老唐夹着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这神奇的一幕让源稚生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就是龙王的力量?他看向旁边的路明非,对方抱着绘梨衣,神情平静,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就连路明非怀中的妹妹也是如此。

高空的寂静被老唐打破。他侧过头,用那双熔金般的竖瞳看着被夹在臂弯里、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源稚生,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随意:“我说象龟兄,别绷着个脸嘛,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战友了。放松点,就当坐敞篷飞机了,视野多好!”

“对了,”老唐像是想起了什么,舔了舔嘴唇,“飞着有点无聊,带烟没?来一根提提神?”

源稚生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包柔和七星。他自己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给老唐递上一支,又抽出一支,抛向旁边抱着绘梨衣飞行的路明非。

路明非稳稳接住,同样叼在唇间。

老唐嘿嘿一笑,空着的那只龙爪伸到源稚生面前,拇指和食指的鳞片微微摩擦了一下,“嗤”的一声轻响,一小簇幽蓝色的、温度极高的火苗凭空燃起。

源稚生凑近,就着那簇龙王亲自点燃的火焰,点燃了香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他也掏出火机给老唐点上了烟。

烟雾缭绕中,老唐看着下方灯火璀璨、如同巨大星图般的东京湾,熔金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玩味,他吐出一个烟圈,对源稚生说道:“象龟,等以后吧……等赫尔佐格那老阴比被咱们收拾了,世界太平了,要是我哪天混不下去了,或者想换个地方体验生活,来日本投奔你,你可得给我安排个位置啊!”

源稚生一愣:“什么位置?”

“嘿!”老唐来了兴致,“当然是黑道大佬的位置啊!要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弟要多,最好再给我安排个霸气的纹身,纹在背上,要龙,不,要两条龙!盘着!多拉风!”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唾沫星子差点喷源稚生脸上。

源稚生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再联想到他那“青铜与火之王”的身份,以及此刻夹着自己飞行的姿态,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在尼古丁和老唐那过于“接地气”的梦想冲击下,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行。”

老唐顿时眉开眼笑:“够意思!象龟兄!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了!在日本罩着我!”

路明非在旁边听着,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绘梨衣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被烟味呛到,路明非立刻把烟掐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飞行速度极快。没过多久,下方连绵的山脉轮廓变得清晰。老唐忽然“咦”了一声,熔金竖瞳锁定了下方某处幽深的山谷。

“明明,你看那边!”

路明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下方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跳跃着一团温暖明亮的篝火!火光映照出几个熟悉的身影,空气中似乎还隐隐飘来烤肉的香气……

“是校长他们。”路明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昂热校长他们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他调整方向,和老唐一起,如同两颗暗金色的流星,朝着那处篝火无声地滑翔降落。

巨大的阴影掠过篝火,伴随着轻微的落地声和气流扰动,路明非和老唐稳稳地落在篝火旁的空地上。

鳞片和骨刺如同潮水般褪去,巨大的膜翼也收缩回体内,两人瞬间恢复了正常的人形,只是衣服有些破损。

路明非轻轻放下绘梨衣,老唐也终于松开了夹着源稚生的手臂。

源稚生脚踏实地的瞬间,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风衣,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迅速扫视着篝火旁的众人。

篝火旁,五位风格迥异的人物围坐。

昂热校长依旧穿着他那身考究的定制西装,外面随意地披了件风衣,手里优雅地转动着一串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鸡翅膀。

副校长弗拉梅尔导师则是一身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大裤衩,人字拖,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大块烤肉,吃得满嘴流油,正唾沫横飞地跟旁边的人讲着什么笑话,惹得他自己哈哈大笑。

楚子航永远是那副冰山般的表情,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穿着蘑菇和青椒的烤签,一丝不苟地翻烤着,火光照亮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他身边的夏弥则活泼得多,像只小松鼠,眼巴巴地盯着副校长手里那块最大的烤肉,趁他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还得意地朝楚子航眨眨眼。楚子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默默递过去一瓶水。

最后一位,是源稚生从未见过的老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和服,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安静地坐在篝火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也拿着一串烤鱼,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紧紧地、死死地锁定在刚刚落地的源稚生和绘梨衣身上!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昂热显然已经将路明非和老唐的真实身份告知了上杉越。

因此,当看到路明非和老唐以半龙化的姿态从天而降时,上杉越眼中虽有震撼,但并无多少恐惧。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上。

路明非拍了拍绘梨衣的后背,然后目光转向源稚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象龟,那位老人……”他抬手指向篝火旁那个紧盯着他们的和服老者,“……是你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蛇岐八家上上一代的皇,影皇上杉越。”

源稚生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父亲?自己还有父亲……就在眼前?

源稚生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震惊、茫然、愤怒、怨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绘梨衣。绘梨衣也听到了路明非的话,她好奇地看着那个陌生的老人,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疑惑,似乎不太明白“父亲”这个词的含义。

就在这时,上杉越猛地站了起来!他手中的烤鱼签掉落在火堆里,瞬间被火焰吞噬。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浑浊的泪水,死死地盯着源稚生和绘梨衣,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篝火的噼啪声、副校长讲笑话的余音、夏弥偷吃被烫到的吸气声……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上杉越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和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巨大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滔天愧疚的泪水。

“是……是真的吗?”上杉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颤抖,他死死抓住昂热的胳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撑,“昂热……你告诉我……他们……他们真的是……” 他用法语急促地问道,声音破碎不堪。

昂热校长轻轻拍了拍老友颤抖的手背,眼神温和而肯定,用清晰的中文回答,确保源稚生和绘梨衣都能听懂:“是的,老友。源稚生,蛇岐八家现任代理大家长,拥有最强的皇血血统。上杉绘梨衣,他的妹妹,拥有不可思议的言灵之力。他们……都是你的孩子。赫尔佐格,他从黑天鹅港带走了三枚胚胎……”

“轰——!”

上杉越如遭雷击!昂热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怀疑。

这个纵横黑道、曾立于日本混血种顶点、心如铁石的男人,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迟来了几十年的父爱和排山倒海般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

“哇——!”一声悲怆至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猛地从上杉越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泥土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我不知道……还有你们……我以为……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是孤家寡人……我抛弃了一切……我以为斩断了所有羁绊……我……我是个罪人!我是个该死的混蛋啊!!!”

上杉越跪在地上,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泥土和草屑沾满了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中:“我对不起你们的……让你们流落在外……让你们被那个恶魔……当成实验品……当成棋子……受苦……受难……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这悲怆的哭嚎和绝望的自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源稚生的心上。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老人,心中那堵由怨恨筑起的高墙,开始剧烈地动摇。

他能感受到那份痛苦和悔恨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沉重,绝非作伪。

绘梨衣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了路明非身后,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但看着老人哭得那么伤心,她纯净的大眼睛里也渐渐蓄满了泪水,小嘴扁着,露出难过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源稚生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上杉越,黄金瞳中光芒剧烈闪烁,愤怒、怨恨、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在他胸中激烈地冲撞。

终于,在老人那肝肠寸断的哭声中,源稚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迈出了第一步。他走到上杉越面前,蹲下身,看着老人布满泪痕、写满痛苦和祈求的脸。

上杉越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那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轮廓,更有着属于“皇”的刚毅。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源稚生的脸,却又像害怕玷污了他一般,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源稚生看着他那只布满老茧和泥土、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嘣”的一声断裂了。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上杉越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触感粗糙而冰冷。

“够了!”源稚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却异常清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握住父亲的手,却异常用力,仿佛要传递某种力量。

“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源稚生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和绘梨衣还有源稚女都还活着。这就够了。至于那个小丑……”他的黄金瞳中燃起冰冷的火焰,“我们会亲手……让他付出代价!”

上杉越感受着儿子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听着他虽不温情却充满担当的话语,巨大的悲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骄傲!这就是他的儿子!蛇岐八家的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反握住源稚生的手,老泪纵横,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哽咽的、不成调的呜咽。

这时,绘梨衣在路明非的鼓励下,也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她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老人,又看看哥哥紧握着他的手。她似乎感受到了那份血脉相连的悲伤和……渴望。她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白皙的小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杉越那只被源稚生握住的手背上。

冰凉的小手触碰到粗糙的皮肤。

上杉越浑身剧震!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绘梨衣。女孩纯净无暇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安慰,轻轻地说:“不哭……父亲!”

她不太理解复杂的血缘关系,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哭得很伤心的老人很可怜,而且哥哥似乎接纳了他。她用了自己认为最能表达亲近的称呼。

这一声“父亲”,如同天籁,瞬间击溃了上杉越最后的心防!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绘梨衣小小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放声大哭,但这一次,哭声里除了悲伤,更添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感激。

“好孩子……好孩子……”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用布满皱纹的脸颊贴着绘梨衣柔顺的头发,泪水浸湿了她的发梢。

源稚生看着这一幕,看着父亲紧紧抱着妹妹,看着妹妹虽然有些不知所措却并未抗拒,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酸涩的暖流悄然注入。他默默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放在了父亲剧烈颤抖的背上。

篝火旁,副校长早已停止了讲笑话,抹了抹油腻的嘴,罕见地沉默着,眼神有些复杂。

夏弥也收起了嬉笑,依偎在楚子航身边,大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声嘀咕:“真感人……” 楚子航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

昂热校长静静地看着这迟来了几十年的父子父女相认,银灰色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深邃难明,他优雅地抿了一口随身携带的白兰地,似乎在为这份沉重的亲情致敬。

当上杉越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在源稚生和绘梨衣的搀扶下重新坐回篝火旁时,时间已悄然流逝。

路明非走到篝火中央,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如同深潭,冷静而锐利。

“好了,感人的家庭伦理剧暂时落幕。”路明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现在,该谈正事了。源稚生,你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去,一个能让赫尔佐格深信不疑、打消所有疑虑的理由。”

路明非环视众人,开始阐述他的剧本:

“剧本很简单:源稚生,你被凯撒小队‘绑架’之后,带到了我面前。我们正在就某些问题进行谈判,比如绘梨衣的去向或者蛇岐八家与秘党的关系。就在谈判进行到关键时刻,意外发生了——有强大的龙类突袭了我们的谈判地点!”路明非加重了语气,“这个龙类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我或者源稚生,或者两者都是。”

“战斗爆发。凯撒小组实力不足,为了掩护他们安全撤离,我被迫留下断后。而你,源稚生,当时因为被绑架时注射的麻醉剂效果未完全消退,或者是在混乱中受了伤,行动受限,也无法及时逃脱,最终和我一同被那位强大的龙王所俘获。”

路明非的目光扫过源稚生:“龙王擒获了我们两人——蛇岐八家的皇和秘党的S级,这无疑是两张巨大的筹码。他的目的,是用我们作为人质,向卡塞尔学院交换两样东西: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的龙骨,以及……康斯坦丁的龙骨!”

坐在一旁安静啃着烤玉米的老唐,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分析着路明非的剧本。

“计划的后半段,”路明非继续道,“在囚禁中,龙王试图逼迫我们联系学院进行交换。然而,就在交换前夕,或者是在龙王失去耐心准备撕票的关键时刻,濒死的我,突然开启了……三度暴血!”

“三度暴血赋予了我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力量。”路明非的声音冰冷,“我挣脱了束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与那位龙王展开了最终的同归于尽之战!剧烈的爆炸吞噬了一切……最终,我和龙王双双陨落,尸骨无存。而你,源稚生,在爆炸的余波中被震飞,侥幸生还,但可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直到被蛇岐八家的救援人员发现。”

源稚生仔细听着,眉头微蹙,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最终缓缓点头:“逻辑上……可以接受。蛇岐八家找不到我,最后只找到重伤昏迷的我,合情合理。而且,赫尔佐格绝不会允许蛇岐八家联系学院,这也许会暴露他自身的存在,也会让学院力量介入日本,打乱他的计划。所以,救援力量只能是蛇岐八家自己。这样,我‘独自’生还回去,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就在源稚生觉得计划可行时,一直沉默啃玉米的老唐突然开口了。他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芯精准地投入火堆,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

“计划听起来不错,但是……”老唐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懒散随意,而是带着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智慧与冷静。他那双熔金竖瞳扫过众人,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漏洞太大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突然正经起来的青铜与火之王身上。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刻意安排的剧本。”

老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强大的说服力,“我仔细研究了上一条时间线上的赫尔佐格,以他那种多疑、谨慎、永远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毒蛇性格,他绝不会轻易以真身出现在任何有风险的场合。尤其是在这种涉及‘白王’复苏、最终成神的关键节点。”

老唐踱步到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熔金的瞳孔中映照出奇异的光彩:“而且,绘梨衣呢?在这个剧本里,绘梨衣在哪里?她一直和路明非在一起。路明非‘死’了,绘梨衣却失踪了?这难道不会引起赫尔佐格的巨大怀疑吗?他需要绘梨衣的力量作为‘钥匙’!绘梨衣必须‘合理’地回到他的视线和控制之下,他才会觉得一切回到了他的掌控轨道,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在关键时刻,为了摘取果实而现身!”

众人陷入了沉思。老唐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指核心。源稚生也恍然,自己刚才忽略了绘梨衣这个关键点。

老唐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龙王的残酷笑意:

“所以,这个剧本需要修改。让它更符合‘贪婪者’的逻辑,更具备……致命的诱惑力。”

他走到场地中央,如同一位掌控舞台的导演,开始重新编排:

“计划应该改为:在囚禁中,龙王也就是我,逼迫路明非联系学院交换龙骨。路明非假意答应,但在联系过程中,他突然开启了三度暴血!他在力量爆发的混乱中,声嘶力竭地大喊:‘绘梨衣!去找绘梨衣!她在xxx地方!只有她的力量能对抗龙王!快!’”

老唐的目光转向源稚生:“这就像是绝望中的遗言,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绘梨衣身上。然后,暴血的路明非与我展开惨烈的搏杀。但就在搏杀过程中,因为路明非提到了绘梨衣,暴露了她的位置,谈判彻底破裂!这激怒了我!这个时候必须有第三方见证者,也就是蛇岐八家的队伍。”

老唐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作为被激怒的龙王,而且我虽然没有被路明非杀死,却也已经深受重创,我的怒火会直接转向在场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源稚生!我会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威压和力量,杀掉路明非,然后直扑源稚生!意图将这个碍事的皇当场格杀!”

“而这个时候,”老唐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玩味,“以赫尔佐格的行事风格,他绝对不会允许源稚生这个重要的‘容器’、‘白王’复苏的关键‘祭品’之一,在计划完成前就被龙王杀死!尤其是在绘梨衣下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源稚生的价值反而在此时凸显了!他必须保住源稚生!”

老唐猛地一挥手,仿佛在指挥一场戏剧的高潮:“所以,在源稚生命悬一线、即将被我的龙爪撕碎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如同幽灵般窥伺的‘橘政宗’影武者分身,必定会挺身而出,拼死阻挡我,试图救下源稚生!”

“这时,”老唐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充满杀意,“我的目标就达成了。我会‘假装’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橘政宗’拖住,与他展开激烈的搏斗。然后,在搏斗中,我会抓住机会,将这个‘橘政宗’分身……彻底轰杀!碾成齑粉!”

老唐看向源稚生,眼神锐利:“这样,你回去之后,就不用再费尽心机去演戏了。蛇岐八家的救援队目睹了橘政宗为了救你而‘壮烈牺牲’!你是幸存者!蛇岐八家失去了前任大家长,悲痛欲绝,而你作为代理大家长和‘皇’,在前任大家长牺牲的悲痛中,顺理成章地接过重担,同时,因为橘政宗的‘牺牲’,他在你心中的形象甚至会被拔高,这更能麻痹赫尔佐格的真身,让他觉得自己的影舞者死得其所,为他争取了时间,并且让你对他橘政宗的身份更加‘忠诚’和感激!这才是完美的‘苦肉计’和‘金蝉脱壳’!”

老唐顿了顿,继续完善剧本的后半段:“当‘橘政宗’分身被我杀掉,源稚生悲痛之时,计划还没完。我会重新调转矛头,直指幸存的源稚生,还有蛇岐八家的救援队。这时,昂热校长,带着楚子航、夏弥,如同神兵天降,及时赶到现场!”

老唐看向昂热等人:“你们的到来,正好看到‘龙王’杀死了橘政宗,并准备继续对源稚生不利。愤怒的校长和精英们立刻对‘龙王’我发动了围攻!而作为‘龙王’,我眼见秘党精锐尽出,计划失败,又陷入围攻,在重伤之下,我选择了……最终极的报复!”

老唐的眼中闪过一丝毁灭的光芒:“选择……自爆!拉着在场的所有人同归于尽!当然,当然这力量我会控制,绝对不会伤到你们。但爆炸的表面威力要足够大,大到足以毁灭一切痕迹,大到让赫尔佐格深信,路明非死了,橘政宗死了,龙王也死了,昂热校长也死了,所有可能阻碍他计划的人,都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而源稚生,”老唐最后看向源稚生,“你作为‘幸存者’,带着对橘政宗‘牺牲’的悲痛和对龙王的仇恨,以及最重要的——绘梨衣的下落信息,回到了蛇岐八家。你会‘顺理成章’地派人去路明非‘遗言’中提到的地点,找到并救回了绘梨衣。至此,赫尔佐格的所有棋子都回到了棋盘,所有碍事的障碍都被清除,他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白王复苏计划可以……毫无阻碍地进行了。”

老唐摊开手,熔金的竖瞳扫过全场:“而当他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棋手,准备摘取最终的胜利果实,以真身出现在‘白王’面前时……那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刻。这个剧本,如何?”

篝火旁一片寂静。只有火苗噼啪作响的声音。

昂热校长眼中闪烁着精光,缓缓放下酒杯,轻轻鼓掌:“精彩。不愧是掌控炼金王座,曾在人类历史幕后翻云覆雨的青铜与火之王。将人性与力量运用到了极致。环环相扣,步步杀机,却又合乎逻辑。我同意。”

副校长抹了抹嘴边的油,啧啧称奇:“高!实在是高!这剧本,拿奥斯卡都屈才了!老唐,哦不,诺顿陛下,您老人家当年在汉朝架空皇帝当大司马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玩阴谋的?”

楚子航言简意赅:“可行。细节需要完善。” 夏弥则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看向老唐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撼和……一丝敬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完美。这样,我回去之后,不仅疑点全消,甚至能获得更高的威望和更宽松的行动空间。赫尔佐格会认为我彻底成了他棋盘上忠诚的棋子。”

路明非也露出了笑容,拍了拍老唐的肩膀:“干得漂亮,老唐。”

老唐嘿嘿一笑,瞬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搓着手看向烤架:“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明明,还有肉没?刚才光顾着说话,又饿了!”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刷刷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丝调侃,投向了正偷偷摸摸试图把副校长烤好的最后一串鸡翅顺走的夏弥。

夏弥刚把鸡翅拿到手,就感觉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自己身上。她动作一僵,抬起头,看到众人尤其是老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干……干嘛?”夏弥有点心虚地把鸡翅藏到身后,随即意识到这动作更可疑,立刻挺起小胸脯,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小脸气鼓鼓的,“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偷……呃,拿鸡翅啊?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觉得我智商不够看不懂这么复杂的剧本吗?还是觉得我演技不行?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专业的!”

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色厉内荏的样子,顿时让篝火旁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昂热校长优雅地抿了口酒,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副校长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哎哟喂!夏弥同学,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啊!你自己心虚啥?”

楚子航默默地把手里烤好的另一串蘑菇递给她。

老唐则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点头,用他那刚刚发表完高见、充满智慧余韵的语气感叹道:“嗯,看来我们的耶梦加得陛下,在演技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任重而道远,同志仍需努力!”

路明非点头附和,“小师妹的演技其实很棒的,就是有一点好色,管不住自己。”

“路明非!你再说一遍!”夏弥瞬间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挥舞着鸡翅就要扑过去。

篝火旁,响起了混杂着笑声、夏弥的抗议声和烤肉的滋滋声。一场针对阴谋之王的绝杀之局,就在这荒诞而温暖的篝火旁,悄然布置完成。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悉数就位,只待那贪婪的小丑……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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