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将广宗城外连绵的官军大营照得一片通明。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比黎明前更加凝重肃杀。左中郎将皇甫嵩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只是偶尔捻动胡须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思虑。
下首右边,惊魂初定的东中郎将董卓,虽然前几日在黄巾手下吃了大亏,气焰稍挫,但那股子蛮横凶戾之气依旧难以完全掩饰,他麾下的将领如李傕、郭汜等人,也个个面带不忿。
左边,则是骑都尉曹操,以及因军功暂领别部司马的刘备及其义弟关羽、张飞。新近抵达、前几日又立下阵前斩将大功的凌云,也位列其中,他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一泓深潭,让人看不透底细。
董卓率先打破沉默,他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如同破锣:“皇甫将军!广宗城内叛军已是穷途末路,粮草断绝,士气低迷,如同瓮中之鳖,何须再等?当集中全力,挑选精锐,四面同时猛攻,一鼓作气,踏平此城!也好早日向朝廷报捷,以慰圣心!”
他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地图上,显然是想借强攻来洗刷前几日受挫的耻辱。
皇甫嵩沉吟不语,他乃沙场老将,用兵向来持重,更倾向于继续围困,彻底消耗敌军残存的意志和力量,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他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带着审慎的考量。
曹操目光闪烁,适时开口,声音清朗而富有条理:“董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张角兄弟困兽犹斗,若拖延日久,恐其狗急跳墙,或另生变故。强攻虽可速破城池,然我军伤亡必重,且城内巷战,变数尤多。”
他话锋微转,“然,朝廷催促进兵甚急,陛下与诸公皆翘首以盼广宗捷报,久围不攻,恐非上策……”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强攻的风险,又强调了朝廷的压力,最后,他那锐利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沉默不语的凌云,似乎想从这位突然出现、战功赫赫却又透着几分神秘的年轻将领脸上,捕捉到一丝半点的情绪波动或倾向。
刘备亦躬身,语气谦逊而坚定:“备等唯中郎将马首是瞻。但有所命,备与二位义弟,愿为前锋,万死不辞!” 他身后的关羽微阖的丹凤眼开合间精光一闪,张飞则是摩拳擦掌,虬髯贲张,显然早已按捺不住厮杀的渴望。
最终,在多方因素权衡下——尤其是考虑到洛阳朝廷日益急切的催促进兵的态度,以及凌云这支生力军加入后带来的士气提振和兵力优势——皇甫嵩做出了决断。
他倾向于采纳董卓的部分建议,但加以完善,沉声下令:“好!既然如此,各部回去即刻准备!定于明日辰时,对广宗城发起总攻!董卓部主攻东门,我部主攻南门,曹都尉与刘司马策应西门,相机而动!凌太守……”
他看向凌云,“你部新至,前几日又经苦战,便负责北门,施加压力,防止贼酋自此逃脱!”
“末将领命!” 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帐宇。一场决定黄巾命运的总攻,就此定下。
与此同时,广宗城内,天公将军府邸。
这里已不复往日喧嚣,显得格外空旷死寂。张角与张梁并肩站在那幅早已过时、边角卷曲的简陋地图前,窗外透进的晨光,映照着张角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死灰色,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三弟,”张角的声音如同秋日蝉鸣,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明,“凌云……守信了。宁儿和周仓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远在百里之外,安全了。”
他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向北的轨迹,“这泼天的富贵——你我兄弟二人的性命,还有这满城虚名,便依约……送与他,作为酬劳和……封口之资吧。”
张梁重重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使命即将完成、坦然面对结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
“大哥,我明白。用我二人的头颅,为他铺就一份平定黄巾的首功,换取宁儿和数万弟兄们的生路……这笔买卖,值了!黄泉路上,有大哥相伴,弟,无憾!”
兄弟二人相视,嘴角竟都扯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苦涩、释然与决绝的笑意。
他们迅速做出最后的部署,这部署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只等主角登场:他们将城内剩余的所有还能握紧兵刃、心存死志的精锐士卒,全数调配至东、南、西三面城墙,命令他们必须做出誓死抵抗的姿态,尤其是要重点“关照”董卓和皇甫嵩的主攻方向,务必给予其最大程度的杀伤和阻滞。
而面对凌云军方向的北门,则只留下一些早已失去战意的老弱病残,以及他们兄弟二人直属的、数量不多却绝对忠诚、知晓内情并甘愿一同赴死的亲卫营。
这是一个用生命和最后智慧完成的承诺与交易。他们将最薄弱的环节,几乎是敞开怀抱般暴露给凌云,既是兑现诺言,也是将黄巾军最后的价值——这份攻破巨城、阵斩贼首的“不世之功”,作为“酬金”和确保秘密永不泄露的“封口费”,精准地、不容拒绝地递到了凌云手中。
然而,就在广宗之战一触即发,凌云即将兵不血刃接收这份“厚礼”之时,遥远的北疆,狼烟骤起!
一直如同饿狼般觊觎汉地肥沃、窥探中原时机的匈奴,趁着大汉帝国深陷黄巾之乱、精锐尽出平叛、边防空虚之际,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匈奴左贤王刘豹,这位以勇猛狡诈着称的匈奴贵族,亲率五千本部最为彪悍的精锐骑兵,如同来自草原的黑色旋风,悍然突入并州五原郡!
铁蹄过处,即将成熟的庄稼被践踏成泥,村庄燃起滚滚浓烟,边境烽燧台上,示警的狼烟一道接一道冲天而起,将不祥的讯息传向后方!
留守并州、总督朔方、五原两郡军事的荀攸接到雪片般飞来的急报,一向从容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五原郡兵力本就相对薄弱,主力皆随凌云南下,面对刘豹这支来去如风的彪悍骑兵,郡内留守部队难以独立支撑,局势危急!
“五原乃北疆门户,绝不能有失!必须立刻支援!且需以快打快,以骑制骑!”
荀攸于朔方太守府中,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命赵云、黄忠二将,即刻率领麾下所有轻骑兵,抛弃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十日干粮箭矢,火速驰援五原!务必将刘豹部阻于长城之外,寻机破敌,挫其锋芒!”
命令如同鹰隼,迅速传出。赵云与黄忠接到军令,毫不耽搁。赵云点齐麾下精所有轻骑,黄忠则亲自统领其部所有能快速机动的骑兵(因其本部包含相当数量的步兵和弓弩手,此时只带走骑兵)。
两位将领如同两股离弦的白色与赤色飙风,率领着数千轻骑,蹄声如雷,踏起漫天烟尘,直奔烽火连天的五原郡而去。然而,黄忠麾下那些训练有素、但行动相对迟缓的重步兵和需要依托阵地的强弓手,则被留在了朔方城,由黄忠的副将统领,协同郡兵,加强核心区域的守备。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赵云、黄忠二将引轻骑北上不久,另一股强大的匈奴势力——匈奴单于于夫罗,凭借其游骑敏锐的嗅觉,探得朔方郡的精锐骑兵已被调往五原,以为朔方本部空虚,有机可乘。
竟亲率八千王庭铁骑,绕过常规防线,如同狡猾的饿狼,直扑朔方郡的北面门户,地势险要的军事要塞——鸡鹿塞!
鸡鹿塞守将,乃是年轻却早已以善守着称、被凌云寄予厚望的郝昭!
面对数倍于己、来势汹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匈奴骑兵,郝昭毫无惧色。
他凭借鸡鹿塞险要的地势和自己到任后日夜督促、精心构筑的各种防御工事——加高的城墙、密布的箭楼、充足的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亲自立于最前沿的城头,手持令旗,目光冷静如冰,指挥若定。
随着他令旗挥动,滚木礌石如同山崩般砸下,烧得滚烫的沸油金汁如暴雨般倾泻,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在他精准的调度下轮番齐射,箭矢如同飞蝗,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匈奴冲锋的队列中,给予匈奴骑兵惨重的杀伤。
于夫罗仗着兵多,连续发动数次凶猛的集团冲锋,皆在郝昭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下被打得头破血流,人马尸体在关塞下堆积如山,竟被郝昭凭借区区千余守军,死死地挡在鸡鹿塞险峻的关墙之外,不得寸进!
但郝昭麾下兵力毕竟有限,经过连续激战,士卒伤亡不小,箭矢、滚石、火油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形势依然万分危急,关塞摇摇欲坠。
荀攸在朔方城内接到郝昭派人冒死送出的求援急报,心中猛地一沉。
赵云、黄忠已率所有轻骑驰援五原,朔方郡城虽需重兵守卫,不容有失,但鸡鹿塞若破,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临朔方城下,届时局面将彻底糜烂!
此刻,他手中能动用的、且最适合支援关隘守备、弥补郝昭远程火力不足的机动兵力,便是黄忠留下的那批经验丰富的精锐弓兵。
他的目光,落在了军营中那些正在刻苦加练、渴望建功的年轻将领身上,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传令!”荀攸不再犹豫,沉声下令,声音在堂中回荡,“命赵雨、黄舞蝶二将,率领黄忠将军留下的那一千五百名朔方精锐弓兵,并从郡城守军中调拨五百善战步卒予以护卫,合计两千人,携带充足箭矢,火速驰援鸡鹿塞!抵达后,一切战守事宜,皆听凭郝昭将军统一指挥!不得有误!”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一次极具魄力的用人。赵雨与黄舞蝶虽武艺精进,进步神速,在演武场上已能媲美宿将,但独立领军、面对如此规模的血战、承担如此重任,尚属首次,这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赵雨与黄舞蝶接到命令,既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更激起了昂扬的斗志和强烈的责任感。
两位女将没有丝毫犹豫,赵雨银枪白马,英气逼人,黄舞蝶双刀红装,不让须眉,她们迅速点齐兵马。
那一千五百名朔方弓兵,乃是黄忠亲手调教,纪律严明,技艺精湛。两位女将领着这支以远程打击为主的队伍,在五百步卒的护卫下,毅然决然地离开朔方城,向着北方那烽火连天、杀声震地的鸡鹿塞,疾驰而去!
南面,广宗城下,决战在即,凌云即将收获他用信誉、胆识和周密谋划换来的“果实”;
北面,朔方边境,狼烟四起,危机重重,赵云、黄忠率轻骑驰援五原,郝昭苦守雄关,两位初出茅庐的女将正率领着黄忠留下的宝贵弓兵,奔赴血与火的战场。
天下大势,中原腹地的决战与帝国边塞的存亡,在这一刻被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考验着每一位英雄的智慧、勇气、担当与运气。历史的车轮,正轰隆作响,驶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