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宾楼那金碧辉煌的包厢,像一场骤然惊醒的噩梦,残留的寒意缠在晓燕的骨头上,久久不散。周启明那双混合着震惊、贪婪和狠戾的眼睛,如同两枚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脑海里。她知道,那层虚伪客套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接下来的,怕是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她紧紧抱着那个散发着蜜枣甜香的布包,几乎是跑着回到了临时租住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狂跳。冯青山!周启明已经知道冯青山的存在,而且显然对“金丝蜜枣”志在必得!冯师傅现在有危险!
她一刻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已是深夜,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冲,直奔城东纺织厂家属院。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小刀子,街道空旷,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她拉得忽长忽短的、孤零零的影子。
快到家属院时,她远远看见院门口似乎有些不对劲。平时这个点早已寂静的院子,此刻竟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呵斥和拉扯声。晓燕心里一紧,放轻脚步,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悄靠近。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面目的壮实男人,正一左一右架着冯青山往外拖!冯青山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被捂住了嘴。他那佝偻的身躯在两条大汉中间,显得那么弱小无助。
“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们走一趟,亏待不了你!”一个男人压低声音威胁道。
“就是,把蜜枣的方子交出来,有你享福的日子!”另一个附和着,手上加了力道。
晓燕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周启明!他动作竟然这么快!光天化日之下……不,这是深夜劫人!
她想也没想,从墙角摸起半块砖头,猛地就冲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抓坏人啊!有人抢劫啦!快来人啊!”
寂静的夜里,这声嘶力竭的呼喊显得格外刺耳。家属院里立刻有了反应,几扇窗户亮起了灯,有人探头张望。
那两个男人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了一跳。架着冯青山的手不由得一松。冯青山趁机挣脱,踉跄着退后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妈的,哪来的娘们儿多管闲事!”一个男人恼羞成怒,转身就朝晓燕逼来,眼神凶狠。
晓燕心里害怕,却死死攥着砖头,挡在冯青山前面,毫不退缩地瞪着那人:“你们敢动他一下试试!俺喊人了!”
这时,家属院里已经有人拿着手电筒、擀面杖之类的家伙冲了出来,围了上来。“干啥的!”“大半夜的搞什么名堂!”
那两个男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骂了句脏话,不敢纠缠,转身飞快地钻进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小巷,消失了。
惊魂未定的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冯青山靠着墙壁,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看着晓燕,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他那双总是带着冷漠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晓燕也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强撑着跟邻居们道了谢,只说可能是摸错门的贼。等众人散去,她才扶着冯青山,慢慢走回他那间小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冯青山坐在那把唯一的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膝盖,骨节泛白。过了好半晌,他才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晓燕,声音嘶哑得厉害:“……他们,是冲着蜜枣来的?”
晓燕沉重地点了点头,把周启明在酒宴上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冯师傅,这省城……比俺想的还不太平。您……您不能再住这儿了,太危险!”
冯青山沉默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深了,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个旧碗柜前,颤抖着手,从最底层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那本子边缘已经磨损,纸张泛黄。
他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老泪纵横。“……这是我爹……临死前……偷偷塞给我的……‘桂香斋’……所有的……方子……都在这里了……”
他抬起泪眼,看着晓燕,那眼神里,有绝望,有挣扎,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们……他们想要这个……想要我的命……姑娘……我……我信你一回!这方子……交给你!铺子……你看着弄!我……我跟你干!”
这突如其来的托付,重于千斤!晓燕看着老人那混合着泪水与决然的脸,看着那本承载着冯家三代人心血和屈辱的方子,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几页纸,这是冯青山压上全部身家性命的信任!
“冯师傅!”晓燕哽咽着,重重地点了下头,“您放心!只要俺林晓燕有一口气在,谁也抢不走咱的东西!这‘桂香斋’的牌子,咱一定要让它重新立起来!立得堂堂正正!”
这一夜,注定无眠。晓燕不敢离开,陪着惊魂未定的冯青山坐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她立刻着手安排冯青山搬家。铺面后院的维修还在进行,暂时不能住人。晓燕想到了苏教授,或许他那里能有个暂时的安身之所?或者,柴永贵?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与虎谋皮,一次已是冒险,不能再将冯师傅置于他的视线之下。
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顾知行。
他是直接找到“林记”铺面来的。彼时晓燕正一边盯着工人干活,一边烦躁地想着安置冯青山的办法。
“林晓燕同志?”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晓燕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我是顾知行,苏望之教授的学生。老师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晓燕愣住了。苏教授?他怎么会知道……
顾知行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老师一直关注着‘桂香斋’和老字号的事儿,听说你盘下了铺面,很为你高兴。也……隐约听到些风声,怕你这边遇到难处,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他的话语从容,目光坦诚,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沉静和气度,莫名地让晓燕慌乱的心安定了几分。她看着顾知行,又想起昨夜那惊险的一幕,和周启明那阴狠的眼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或许,这位苏教授的高足,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
“顾同志,”晓燕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俺这儿……确实遇到了天大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