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记者要来采访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晓燕沉寂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希望。她更加精心地照料陈默,同时努力维持着点心生意的运转,尽管只是小打小闹,但她想让记者看到一个积极、不向命运低头的形象。
陈默的配合度也高了许多,虽然康复过程依旧痛苦漫长,但他不再消极抗拒,甚至会在晓燕忙碌时,尝试用一只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递个工具,或者看着炉火。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那种相濡以沫的默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
就在晓燕渐渐看到一丝曙光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这天下午,院门外来了一个提着包袱、风尘仆仆的年轻女人。她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红底白花的棉袄,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和泼辣。
“请问,我表哥陈默是住这儿吗?”女人嗓门不小,引得邻居探头张望。
晓燕正在给陈默熬药,闻声出来,疑惑地打量着她:“你是?”
“哎呀,你就是晓燕嫂子吧?”女人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自来熟地拉住晓燕的手,“我是陈默他舅家的表妹,叫王彩凤!听说我表哥出了事,我娘急得不行,赶紧让我从乡下过来搭把手!照顾病人,还是自家人方便不是?”
表妹?晓燕心里咯噔一下。她和陈默确定关系以来,从未听他详细提过老家的亲戚,只隐约知道父母早亡,有个远房舅舅在乡下,来往并不多。这突然冒出来的表妹,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王彩凤不等晓燕回应,就提着包袱径直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狭窄的院落和简陋的屋子,嘴上啧啧道:“哎呀,我表哥这地方是窄巴了点…嫂子你可真不容易!”
进屋看到躺在床上、消瘦憔悴的陈默,王彩凤立刻扑到床边,带着哭腔:“默子哥!你咋成这样了?疼不疼啊?娘让我给你带了老母鸡和鸡蛋来,给你补补!”
陈默显然也很意外,皱着眉头:“彩凤?你怎么来了?舅妈她…”
“俺娘担心你啊!”王彩凤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你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家里人咋行?幸好有晓燕嫂子照顾着,可嫂子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以后有啥事,俺帮你搭把手!”
她话说得漂亮,眼神却不时瞟向晓燕,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晓燕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情面,还是客气地给她倒了水,安排了住处——只能在堂屋临时搭个板床。
王彩凤的到来,确实分担了晓燕一部分体力活,比如洗衣、打扫。但她那种“自家人”的做派,却让晓燕感到莫名的压抑。王彩凤会抢着给陈默喂饭、擦身,有意无意地将晓燕挤到一边;她会用乡下方言跟陈默聊些晓燕插不上话的家长里短,仿佛在强调他们之间更亲密的关系;她还会当着晓燕的面,念叨“还是得有个知根知底的媳妇才好”、“城里姑娘心眼多,靠不住”之类含沙射影的话。
陈默起初还试图制止王彩凤,但他身体虚弱,精神不济,往往说不了几句就被王彩凤用别的话岔开。晓燕看在眼里,闷在心里。她不想在陈默伤病期间跟他表妹起冲突,只能默默忍耐,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赶制年货和准备采访上。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彩凤见晓燕隐忍,反而越发得意。她开始向邻居们散布言论,说晓燕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对象,现在陈默残废了,说不定哪天就甩手走了,她这个表妹才是真心来照顾表哥的。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晓燕耳朵里,气得她浑身发抖。
更让晓燕心寒的是,王彩凤竟然打起了那笔所剩无几的医药费的主意。一天,晓燕发现准备买药的钱少了一部分,追问之下,王彩凤满不在乎地说:“我看默子哥嘴里没味,买了点肉和酒给他改善伙食了!病人心情好了,病才好得快!”
晓燕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发了火:“那是救命的钱!你怎么能乱动!”
王彩凤却双手叉腰,声音比她还高:“咋了?我花我表哥的钱天经地义!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谁知道你之前有没有贪墨我表哥的钱!”
两人正在争吵,省报的记者小王恰好在这个时候上门采访来了。看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一幕,记者愣住了。
王彩凤眼珠一转,立刻戏精附体,扑到记者面前哭诉起来:“记者同志,你可要给我们评评理啊!我表哥伤成这样,我这个做妹妹的千里迢迢来照顾,她这个没过门的外人,不仅不感激,还骂我,怀疑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颠倒黑白,把晓燕塑造成了一个刻薄、贪财的形象。晓燕又气又急,想要辩解,却因为激动和委屈,一时语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场意外的闹剧,让原本计划的正面采访彻底变了味。记者小王看着哭哭啼啼的王彩凤、气得发抖的林晓燕,以及屋里传来陈默无奈的叹息声,敏锐地嗅到了更复杂的新闻点——这不仅是一个自强不息的故事,更掺杂了家庭、伦理和情感的矛盾。
晓燕看着记者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的字迹,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带来的可能不仅仅是生活上的不便,更可能将她辛苦维系的一切,推向一个难以预料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