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武是在一次近乎自虐的训练后,偶然发现那封信的。
那天,他又在训练馆待到深夜,直到浑身肌肉酸痛得无法再挥出一拳,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来。他靠在训练馆外墙边,点燃一支烟,试图用尼古丁麻痹空荡荡的胸口和混乱的大脑。自从庆功宴那晚后,他没有再见过江诗韵。起初是愤怒和羞辱让他刻意回避,后来,当怒火渐渐熄灭,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恐慌开始噬咬他的心。他试图给她发信息,却发现已经被拉黑;去宿舍楼下等,苏小雨和那个橙头发的郝阳光看到他,眼神复杂,却只说诗韵最近很忙。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就在他烦躁地掐灭烟头,准备离开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他低头,借着月光,看到墙缝里露出一个白色的角。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费力地将那个东西抠了出来——是一个普通的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手指颤抖着撕开了信封。厚厚一叠信纸滑了出来,上面是熟悉的、清秀却带着泪痕晕染开字迹的笔迹。
当他看到开头那句“致 无法收信的你,或,我逝去的爱情”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世界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借着昏暗的光线,一字一句,贪婪又恐惧地读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的退出,是对你的保护。我忍受着剜心之痛,扮演着一个冷漠绝情的角色,只希望你能拥有更平坦的未来……】
【……但你的反应,也让我彻底清醒了。范俊武,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当风暴来临时,你选择用怒火燃烧一切,而我,只会被烧成灰烬。】
【……我无法原谅你昨晚的所作所为,那不是爱,是毁灭。】
【……所以,我决定离开。】
【请不要找我。】
【相忘于江湖,是对彼此最后的慈悲。】
【再见,范俊武。再见,我的初恋。再见,南城。】
信纸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范俊武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的疏远,她的“变心”,全都是假的!是她为了保护他,独自承受了所有的误解和骂名!而他呢?他做了什么?他相信了最表面的东西,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个粗暴的吻,彻底践踏了她最后的尊严和对他残存的感情!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在寂静的夜空下凄厉地回荡。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悔恨、自责、心痛、绝望……无数种情绪像海啸般将他淹没,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她每次看到他时,那强装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想起她面对他质问时,那冰冷眼神下可能隐藏的泪光;想起庆功宴上,他吻她时,她眼中那瞬间碎裂的震惊、羞辱和……彻底的死心。
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诗韵……诗韵……”他像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他猛地爬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校内狂奔。宿舍楼、舞蹈房、图书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每一个角落……他发疯似的寻找,逢人便问,语气急切而癫狂:“看到江诗韵了吗?告诉我她在哪儿?!”
得到的,只有摇头和同情的目光。
最终,他筋疲力尽地瘫倒在那间他们曾一起躲雨、一起摸索舞蹈动作的训练馆地板上。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发香,地面上,似乎还映照着他们曾经交织的身影。可是,人已经不在了。被他亲手逼走了。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痉挛。眼泪第一次如此汹涌地决堤,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彻头彻尾的、毁灭性的悔恨。这个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散打王,此刻哭得像个失去全世界的孩子。他的骄傲、他的倔强、他所以为的“被背叛”的愤怒,在真相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邵峰找到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范俊武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泪痕交错,身边散落着那几页如同判决书般的信纸。
邵峰捡起信纸,快速看完,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走过去,想扶起范俊武,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都滚……”范俊武的声音虚无缥缈,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都是我逼走了她……我是个混蛋……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仿佛这样才能减轻那锥心刺骨的痛苦。可是,无论他如何悔恨,如何自责,那个被他深深伤害了的女孩,已经带着满身伤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这一夜,范俊武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他失去了训练的动力,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欲望,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在校园里,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都能勾起无尽的回忆和痛楚。他保留着那封已经被泪水浸得模糊的信,时而拿出来看,看一次,心就碎一次。